蔡举人接到信的那天上午,他正坐在翰林院角落里的书案前,小心抄写已经更正的靖德皇帝起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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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起居注由翰林院日讲官兼摄,但翰林院的掌院学士只让蔡金峰做抄写的工作,不让他做侍讲,也不让他做注官,去记皇帝每天的日常。
蔡金峰每日抄写的,无非是每日里注官记下的靖德帝凡逢朝会、御门听政、有事郊庙、外藩入朝、大阅校射、勾决重囚等朝事,也有谒陵、校猎、驻跸、巡狩外行杂记,更有载题奏事,官员引见。
普通的则有皇帝御殿、诣宫、请安、赐宴、进膳、赴园、巡幸、拈香、驻驆、行围、观看灯火等活动。
起居注记载的范围极为广泛,内容也很详尽,但在蔡金峰看来,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因而每日里抄得不厌其烦,却又无可奈何。
见陈正南信到,蔡金峰连忙拆了,展开去读,只见绿格的白纸上写道:
蔡叔尊前:
近函敬悉。
夫人生世间,自是许多事无法令我等满意。时常,我等以一颗红心,两列热肺待人,然天下熏熏,不知我,无可奈何,更背负莫名指责和非议,自然寻常。当此之时,切不可以抱怨发泄,以致尤烈。
临此情景,侄窃以为,宜调适心态,放下愤懑,放眼看云卷云舒。古语有云,世间之男人,胸怀乃委屈撑大。人生在世,注定承受许多不堪和委屈。冷遇屈折,且一笑置之,超然待之,转化就势。唯如此,能在隐忍、原谅、宽容中壮大。
男人之成功,更是委屈垒就。今成功未至,只因委屈不够。因而,人当感谢被委屈,致恩正受之委屈。
人生在世,但居君子之泽,面临任何诽谤、诋毁、刁难、指责,我只练就无坚不摧之心,坦然面对,用委屈去撑大自心,成矣。
活在当下,行走人间,有悲愤之眼泪,怀疲惫感,甚至心碎,出一念欲放弃,然心中自责:何也?
君子或曰:强风来袭,则逆来顺受,忍让,自嘲,暂时放弃强硬,且让风平浪静。真男子,当直面击打,暂且扛下,度此一时,浴火更坚,信心益足,光明不远。
先贤曰,人生总要经一苦况,实是等待时机,也是进境必由之路。小侄窃以为,居官以耐烦为第一要义,不为上司所器重之时,更要冷板凳且坐得住,沉住气。
众议冷冷之时,心灵安定,持正心不摇,从耐烦二字上下功夫,要耐得烦。人有不耐烦,就会出于骄愤,怀骄愤之念,往往走错路。铸大错,皆是从此而产生。
当此之时,切不可图发泄之乐,四处抱怨,牢骚满腹,因于事无补,自乱阵脚,更伤及自身。
正所谓“欲戴重冠,必承其重”。物来顺应,未来不迎,当时不杂,既过不恋。不怨不尤,但反身争个一壁静;勿忘勿助,看平地长得万丈高。只它冷寒来,转念之间,我且春风往,明日枝头笑罢了。
伏惟珍摄,不胜祷企。
金安。
侄正南叩上
靖德三十三年四月二十
信的背后,列了一个书单,并无他言。
蔡举人看完了信,初时心头尤有不悦,长叹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他又把那信看了两遍,沉思片刻后,只觉身上一轻,立刻有“九言劝醒迷途仕,一语惊醒梦中人”之感,当下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只觉面前豁然开朗,狭小的书桌和幽暗的房间变得宽敞和明亮起来,那几位平素对自己闲淡的同年,看着也有些亲切。
到了下午,蔡翰林忙完公事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京城的书店街购书,所买的十几本自然是林青竹让他看的经世纬邦类的典籍。
蔡翰林意识到,这信虽说是晚辈写来,读来令人不爽,但其言一针见血,直指自己要害,道出了自己眼前处境中的利弊关系。
同时,也让他自审,自己在不通的事上一根筋,周旋于过去之中走不出来,但必须走出去。同时还告诉他,要持守初心,继续坚持,如此才不失自我,将以有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