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将军峥嵘半生,向来是个流血不流泪的主,除了妻子过世那次,也就唯有这回能让他红了眼眶。
他眼眶通红,在女儿的床前哭得老泪纵横,声音里生涩哽咽,“我知道……我都知道……禾善,你怪我是应该的,我这一辈子对得起朝廷,对得起官家,但对不起你娘和你……”
他手指带着厚而刮人的茧,温柔地拭去禾善的眼泪,“禾善别怕,有爹在这里。”
贾将军心中所想只一个,这一次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要保住女儿的命。
刚刚喝了药,又加上病痛的折磨,禾善睡得很快,脸上还带着高热的红晕。
她身上穿着湿濡的衣裳,甄佑才最终还是找了个婢女进来给她换衣。
屋门关上,隔绝那道昏黄馨暖的灯光,甄佑才抬头,一眼就看到了背对房门而站的贾将军。
他年至中年,但常年军营生活令他的身躯看起来挺拔健壮,习武之人身体底子好,若非这两日为禾善的病情着急,他甚至连鬓边都没有银丝。
听见声音,贾将军负着手回身,鹰隼一般锋利的眸子里竟是惨淡的光。
他掩饰地低头,开门见山问:“早听闻甄太医医术高超,多亏你这些日子地操劳。”
甄佑才踱步到贾将军身边,语调里是晚辈对长者的尊敬,“只是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不足挂齿。”
“禾善她……究竟还能不能……”
似乎难以问出口,贾将军垂头叹息一声,“我对她娘和她都有愧,若是可以,我情愿用自己的命去抵她的命。”
晚风有些燥热,吹得院子里的青草树叶哗哗作响。
贾将军突然转过身来,竟是要弯膝给甄佑才跪下。
甄佑才吓得一惊,忙伸手来扶,“将军不可,您是长辈,怎可对佑才行礼。”
“阎王面前,我的那些武功、劈杀之术都没用,禾善只能靠你……甄太医,算某求你,一定一定要救活我家禾善。”
这是父亲对女儿的拳拳之心,他已经年老,再受不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
“你所需要的药材,或者旁的什么,你尽管提,只要能救活禾善,就算是闯进宫里去求,我也在所不惜。”
夜色中,清泪将中年男人的眼睛洗得更加澄亮。
甄佑才双手撑着贾将军的身体,对他郑重而严肃地许诺,“您放心,只要我甄佑才还活着,就绝对不会放任禾善这样痛苦地死去。”
*
杜府院子外就是一座半高的山丘,因为常年被茂密的树林笼盖,所以月色和灯光都照不进来,里面昏昏暗暗的。
站在这里能俯瞰整座扬州城,从前是看万家灯火,如今是看破壁残骸。
蔺赴月手扶着身旁一棵树,有些怅然,“也不知道禾善看到烟花没有?”
二万提灯注意着她的脚下,“肯定可以看见的,小姐忘了?咱们小时候每逢灯节,都要在后院池塘边看烟花的。”
“嗯,”蔺赴月自嘲一笑,“确实过去很久了,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夜色深了,月亮明晃晃地挂在半空中,一同从二万手里接过灯盏,催她,“快把小姐扶上来。”
二万“嗳”了一声,伸手去扶蔺赴月。
蔺赴月站在顶上一块突出去的小平崖上,再往前一步就要掉下去了。
二万将蔺赴月接下来,三人挽着手往山下走。
才走没两步,忽而见前面高树下隐约立了个高挑的人影,二万眼力好,仔细分辨一番,缠着声说:“小姐……咱不会是撞着鬼了吧?”
一同斥她,“别乱说,这时候人比鬼还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