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谨遵圣谕,俯首而应。"
皇帝一言既出,殿内三子迅即躬身,如松之挺立,瞬转谦卑。
立于巍峨殿阶之巅,目送三人背影渐行渐远,朱由校眉宇间掠过一抹忧思,似云雾缭绕于大明末年之际。
彼时,贪墨之风盛行,漂没之弊日甚,究其根源,皆因大明财经之策,薄弱如纸,难抵风雨侵蚀,账目混沌,遂成蠹虫滋生之温床。
今时今日,他誓要力挽狂澜,修补此千疮百孔之堤防,更欲双剑合璧,策略与惩戒并行不悖。
"陆文昭于度支司反腐之事,进展如何?"
帝声朗朗,穿透殿宇。
"禀陛下," 刘时敏紧随其后,眼珠轻转,略加思量,"度支司已立章程,旬报内阁,贪赃之徒,一律绳之以法,直送刑部。
" 继而细述,"四月初元,毕自严大人禀报,三月之末擒获贪腐三贼,皆已移交刑部严惩。"
"闻卿所言,朕忆起前事。"
朱由校颔首,眼神深邃,似穿梭于记忆之海,"确是度支司之名,上达天听。"
其身周,信息如茧,纷至沓来,又匆匆而去,难以久驻心田。
沉吟片刻,朱由校袍袖一挥,毅然转身步入殿堂深处,其言随风飘散,落入刘时敏耳中:"召陆文昭觐见,朕有重任相托。"
"奴婢领旨。"
刘时敏闻言,不禁颈项微缩,心中暗忖,陆文昭虽于度支司默默耕耘,朝堂之上几无声息,然其锦衣卫之身份,却如利剑在鞘,锋芒内敛,他刘大珰岂能忘怀?
时光荏苒,半年有余,陆文昭与毕自严并肩作战,虽不显山露水,却已深入贪腐之腹地,其志可鉴,其行可表。
急召陆文昭觐见,闻其反贪佳绩,朱由校沉吟片刻,感慨锦衣才俊之稀缺。
陆文昭于度支司行事,颇感掣肘,难展鸿图。
“朕赐你二百精兵编制,广招贤能之士。”
小主,
言罢,赐茶一杯,目光深邃地望向陆文昭。
“臣叩谢皇恩浩荡!”
陆文昭心中激荡,深知此乃翻身之机,往昔麾下庸碌之辈,终得替换。
暗自盘算,或可为师妹谋一席之地。
朱由校未察其私心,续言反贪之要略,挥手示意其退下。
目送其背影,指节轻敲案面,沉吟反贪之道,须稳扎稳打,以求速效大治。
“明晨,将此《宪纲事类》亲批之本,送往都察院。”
朱由校忽取一书,乃周应秋所献,意有所指。
“遵旨。”
刘时敏接书,心中疑云密布,皇恩突变,何解?
毕自言等三人离苑,标志着废而复立的矿税风波再起。
朱由校巧施权术,将税权移户部,复予工部监督之权,意在挑动两部之争,实则深谙驭臣之术,防贪治腐。
徐光启、毕自言、袁世振洞悉圣意,却也不得不顺应时势,采取迂回之策,先谋而后动,以求平稳过渡。
至于朱由校,一切尽在掌握,东厂耳目遍布,民间舆情,尽在掌握之中。
矿税新政,悄然布局,静待时机成熟,雷霆一击。
顺天府辖下的几座矿场,竟悄然迎来了几位儒士应聘账房之职,此中缘由,颇为蹊跷。
然而,朱由校陛下对此,却似有意无意,未加详询。
正值工部与户部酝酿变革之际,都察院内,左都御史张问达独立于衙门之前,沐浴于晨曦微光之中,却难掩心绪之沉重。
昔日西苑宫门外的那场“奏对风波”,令都察院人才凋零,昔日繁华,今朝寂寥,每每至此,张问达心中不禁泛起阵阵寒意。
“总宪大人。”
一声轻唤,打断了张问达的沉思。
原是手下人禀报:“司礼监差人送来《宪纲事类》一册,据说陛下亲自御批。”
张问达初时恍惚,复又清醒,忙道:“速速呈上。”
接过书册,他心中稍安,毕竟非是祸事临头。
步入班房,张问达细细翻阅起这本皇帝御赐的《宪纲事类》。扉页之上,“京察”二字赫然在目,且已被圈点,不禁令他脊背发凉。
京察,乃大明自我净化之利器,旨在清肃官场,赏罚分明,每六年一举,以守、政、才、年四标准衡之。
回想万历四十五年丁巳京察,东林党人李三才因此遭贬,党争之激烈,可见一斑。
而今,陛下突然赐书,莫非意在重启京察?
张问达心念电转,旋即摇头自笑,皇帝睿智,断不会轻启战端,尤其是在魏忠贤因“结党”之由受罚之后。
他继续翻阅书页,心中充满了对皇帝意图的急切探求。
这册《宪纲事类》,究竟隐藏着何种深意?
翻动间,张问达额上汗珠密布,宛如细雨连绵。
及至书页尽头,帝王手谕赫然入目: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则结党营私。”
“卿,诚为君子楷模!”
这突如其来的赞誉,让张问达脊背发凉,面色瞬息万变,青红交织。
顾宪成名联“风声雨声”,东林书院的印记,皇帝何以洞悉?
自诩君子之他,内心却泛起涟漪——东林之暗流,他岂能不知?
“朋党”二字,如影随形,难解难分。
皇帝之赞,实则暗讽其结党营私,令张问达心如刀绞。
书卷落地,啪嗒有声,他瘫坐椅中,目瞪口呆,致仕之意油然而生。
递上《宪纲事类》,是帝王给予的颜面,亦是自请归隐的暗示。
若不识抬举,恐将颜面扫地。
天启年间,东林之败,始于叶向高之退,此乃历史之鉴。掐断核心,方能瓦解其势。
天启三年,东林鼎盛,然内部已现浮躁。赵南星搭台,叶向高批红,正气盈朝。
然,叶向高作为政坛老手,深知与帝宠之臣保持距离之道。
然其背后势力贪婪无度,迫其对抗魏忠贤,以保皇权不旁落。
初时,叶向高避而不谈弹劾,以魏忠贤规劝皇帝之实例,驳斥东林偏见,并暗示缪昌期勿触龙鳞。
然缪昌期刚愎自用,反将此事告之杨涟,引发轩然大波。
叶向高顿时陷入信任危机,被斥为“邪党”。
为平息风波,叶向高求助于李应升,岂料李应升又转告杨涟,事态愈发不可收拾。
杨涟怒而欲公之于众,幸得汪文言调停,方得平息。
叶向高终以内阁之名上书,劝皇帝宽待魏忠贤,然朝臣怨声载道,终未得逞。
随后,杨涟再度施展妙笔,对叶向高发起雷霆一击——一纸奏章,细数魏忠贤二十四宗滔天大罪,其中尤为讽刺者,乃指魏贼目不识丁。
此举激得魏忠贤勃然大怒,竟亲临内阁,与叶向高当面对质,手指内阁重臣沈淮,傲然言道:“教我识字者,此人也,尔再言我不识一字试试!”
至此,魏忠贤与东林党人彻底决裂,风云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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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以东林领袖杨涟为核心的十三君子,逐一陨落,命运多舛。
于朱由校这位帝王而言,平息东林之乱犹如探囊取物,只需擒贼先擒王,余者自会如筛豆般逐一筛选,去芜存菁,朝堂风波瞬间平息。
大明江山,唯皇权独尊,党争之祸,皆成过往云烟。
果不其然,朱由校料事如神,午时未至,张问达乞骸骨的奏章便穿越内阁,静静躺于龙案之上。
面对韩爌“回拒”的票拟,朱由校嘴角微扬,冷峻一笑:“三请三辞,唯帝王登基方显庄重,一介臣子,何敢妄言?”
言罢,朱笔一挥,否决票拟,御笔亲书一“准”字,尽显帝王威严。
随即,朱由校转向刘时敏,淡然吩咐:“着六部举荐新任左都御史人选。”
刘时敏躬身领旨,即刻派遣宦官传旨四方,心中暗忖:左都御史之位,必引无数英雄竞折腰,一场好戏即将上演。
而在这宫廷权谋交织之际,京城至山海关的驿路上,驿卒策马疾驰,身姿前倾,力求人马合一,铃声阵阵,急促而有力,宛如战鼓催征。
沿途驿站,闻铃而动,接力传递,三百里加急公文,如同空中接力,昼夜不息,直抵京师。
此等速度,堪称当时世界之最,皆因朱元璋所创驿站制度之精妙,直至清末电报兴起,方被取代。
明朝驿站,水马驿、急递铺、递运所各司其职,效率卓绝,远胜元代之杂乱无章。
夕阳西下,驿卒背负旗帜,风驰电掣至安定门外,守门士卒见状,高声呼喊,城门为之大开。
"驿使驾临,门前众人速速退避,以迎尊驾!"
"退!速速退让!"
自辽东烽火连天,驿使穿梭安定门如织,守门将士已练就从容之态,即刻以洪亮之声,向门前熙熙攘攘之人厉声宣告,宛若秋风扫落叶,不容迟疑:"莫挡驿马道,若有冲撞,概不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