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莺谷的夜太深沉(2 / 2)

网红脸少女喜不自胜,狡诈公务员也是微笑,两人就这样对视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林真秀打破沉默,说了一句“等我拿下行李”,随即打电话给那名实习生,请他将自己的拉杆箱送来。

等挂了电话,久保万里子就道歉,“对不起,让前辈刚下飞机就赶过来接我了。”

小主,

林真秀正要说没事,可看到眼前网红脸少女像是忍着笑的样子,活似一头狡计得逞的小狐狸,心有所悟——她是不是故意只提邀请而不说已经拒绝,又是不是故意不开机,看我是否着急?

想到这里,他生出哭笑不得的感觉,但想起久保万里子等自己时那副满怀期待的模样又难以生气,只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那样答道:“没关系,时间恰好,又是顺路,接你下也是应该的。”说罢,唯恐对方多想,还画蛇添足了一句,“今天还用了真帆前辈的名义,更是要保证你的安全了。”

不过,网红脸少女就当没听到后面半句,轻声问:“顺路吗?”然后,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林真秀,看得他都有些不自在了——赤坂在西,莺谷在北,羽田空港在南,台场在东,这四个点之间无论什么路线都不存在顺路的可能。

还好,狡诈公务员瞟见那名实习生拉着自己的拉杆箱已经走到近前,就装作没听到,上前接过,谢了之后,也不回应刚才的反问,对久保万里子道:“我们走吧。”

网红脸少女没有追问,开开心心地跟着走出大楼,等林真秀叫来一辆定点等候的出租车,拉开后排车门,说了一句“你先上车吧,和你母亲说你现在就回家”后,坐了进去,又立刻挪到右边座位上,将左边的座位空了出来。等狡诈公务员将拉杆箱放在后备箱后转回来时,就见后排车门大开,靠门一侧座位空着,久保万里子在车内看着自己。

他下意识地抬起脚,但随即反应过来,若无其事地将车门关上,然后坐到副驾驶座。在和司机说了莺谷的地址后,忍不住看了一眼中央后视镜,就见镜中的网红脸少女微微噘嘴,像是不怎么开心的样子,暗自叹气,还是忍住什么都不说。

出租车缓缓起步,沿着湾岸道路左转进入台场青海线,没一会儿驶入首都高速11号台场线。当行驶到彩虹大桥上时,东京湾两侧的夜景映入眼帘,而后排也传来簌簌的声音,林真秀下意识向中央后视镜望去,就见久保万里子正向自己身后的座位挪去,没等细思量,正后方传来娇憨的声音。

“这里的夜景很漂亮呢。听说香港的维多利亚港也很漂亮,前辈这次去香港看过吗?觉得哪个漂亮?”

他不能装没听到,只好答道:“这几天在香港忙着工作,没去维多利亚港。不过,以前去的时候看过一次,那时从九龙的天星码头走到尖沙咀,对面香港岛灯火璀璨,不亚于东京。而且,维多利亚港每晚有幻彩咏香江表演,这点要比东京好。”

“幻彩咏香江是什么?”

“是一种灯火音乐汇演……”他不得不继续解释,而这一解释,就再也没法继续保持沉默了。

从首都高速11号台场线到首都高速都心环状线,再到首都高速1号上野线,出租车外初冬的寒风在呼啸,车厢内两人之间的聊天连绵不断。网红脸少女的坐姿也从最初靠在椅背上变为坐直前倾,最后到双手攀着副驾驶座靠背的两侧,上半身都快贴上的样子,将安全带拉到最长。林真秀也没法像一开始那样只看向前方,略微侧过身来说话,将自己的右半边脸完全暴露在久保万里子视线中。在中央后视镜中看到的笑逐颜开里,他的声音不由得越来越温柔。

可惜的是,台场到莺谷的车程不到15公里,车行半小时左右就驶入言问通,在通往久保母女所住根岸3丁目的小巷交叉口停下。两人下了车后,林真秀拉着拉杆箱,在初冬夜里陪着网红脸少女慢慢向巷子里走去。初冬的寒风暂时扑灭了他们聊天的兴致,直至到了楼下,两人不约而同地看了眼楼上,看到虽然已深夜23点半,房间还亮着灯后,沉默才被打破。

“快上去吧,这么晚了,你母亲该等得着急了。”

“没事,上车时给母亲发消息了,知道我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上去吧,晚上冷,下个月就是大学入学中心考试了,要是受寒生病会影响考试。”

“我穿的不少呢,就算更冷的一月也就是穿这些,一点都不觉得冷。”

林真秀下意识看了一眼网红脸少女穿的衣服,这么明显的提示,他自然认出正是今年元旦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打扮,脸上不觉浮现微笑,轻声道:“很好看。”

“是吗?那下次见面,我还穿这身好不好?”网红脸少女立刻接话。

“好。”他微一犹豫给了回应,想了下后道,“说不定下个月新年初诣还会去大崎八幡宫,也许又能再见面了。”

“嗯,我会和舅舅(おじさん)说的,让他和姐姐来仙台初诣。”久保万里子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好了,快上去吧。”

“嗯,我上去了。”

网红脸少女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转身走进公寓。林真秀在略微等了会儿后,也转身拉着拉杆箱向着莺谷站的方向走去。

莺谷是居民区,每到深夜,万籁俱寂,拉杆箱的轮子在地面滚动时发出的呼噜噜噪声一开始显得格外响亮,而随着远去又渐渐下降。当听起来已经略有些距离时,久保万里子的身影闪现在公寓门口,目视着那个身影不断缩小,不断与夜色融合,直至在视线中消失,这才又是喜悦又是担忧地转身再次进入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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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言问通为分界线,北面的根岸二丁目至五丁目是居民区,此时正在夜色中沉睡,南面至莺谷站之间是东京有名的风月之地,此时笼罩在粉红色霓虹灯的淫靡之下。

林真秀跨过言问通后,就感受到夜色掩盖下的色欲。在前往莺谷站的酒店街上行走时,他的身边不时错身而过一对对男女,也不知是偷情之人还是デリバリーヘルス(Delivery Health)的嫖客与妓女,不断消失在街道两侧的情趣酒店和成人俱乐部大门内。

最初他不觉得什么,但走了一段路后,不免也受到影响,勾起遐思。好在没多久就走到莺谷站的北出口,让他暗自松了口气,拖着拉杆箱快步进入车站。

莺谷站并不是个忙碌的车站,每天人流只有2.4万人次,深夜时更是空荡荡没几个人,相当安静。因此,拉杆箱的轮子在地面滚动时发出的呼噜噜噪声就格外响亮,引来旁人的关注,也为他引来一声招呼。

“真秀君!”

林真秀下意识地望过去,就是一个激灵,残存的遐思瞬间一扫而空——站厅里,久保正子正向他招手并走过来。

久保夫人怎么在这里?还没等他想明白,网红脸少女的母亲已经来到近前,他只得停下思考先打招呼,“早上好,久保夫人。”

久保正子先是回礼,接着疑惑地问:“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真秀君,这么晚了,真秀君是……”

林真秀一边急速思考,一边回答:“刚送久保回去,现在回宿舍。”

有些事没法隐瞒,他只能老实回答,也因为老实回答了,他脑海中灵光一闪,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久保万里子应该告诉母亲自己正在回家路上,但可能没敢说是某个前辈送自己回去。作为母亲,不放心未成年女儿深夜从站前的酒店街经过,又不知道是乘坐出租车回来,到车站接人很正常。

想到这里,他主动问:“久保夫人是来接久保的吗?”

“是。”久保正子回应后,追问道,“真秀君刚才是说你送万里子回家了?”

“对。”林真秀承认,在电光石火之间也想好了该怎样糊弄,从容道,“真帆前辈有急事要先走,怕晚上不安全,就把我叫去送久保回家。”说罢,他还故意摇晃了下手上的拉杆箱,笑着道:“才下飞机就被真帆前辈抓差,连宿舍都没能回。”来证明自己没可能陪着久保万里子去看《VS岚》的录制,

久保正子信了——她没有对久保万里子说去车站接人,自家侄女的口头婚约者也不太可能未雨绸缪到会随身带着拉杆箱,让自己的谎言显得更真实。而且,行李托运标签还贴在上面呢,看下时间和地点信息就能知道真假。

当然,她不会那么没眼色真的去检查,而是立刻表示感谢,然后道:“到东京后一直蒙真秀君照顾,无以为报。真秀君新年会回亘理郡吗?如果初诣和今年一样来仙台,结束后请来寒舍做客吧,带上早百合。明年大家就是亲戚了,也该多多往来。”

林真秀觉得有点别扭,疑心是在提醒什么,但还是神色如常地答道:“夫人客气了,这点小事不算什么,今后有机会一定来拜访。”

久保正子却坚持邀请,道:“请务必给一个招待真秀君的机会。这次来东京受到的照顾,对真秀君来说是小事,但对久保家来说可不是小事。我就两个女儿,万里子的妹妹虽然聪明,但不爱学习,性格又有点怯弱消极,能顺顺利利过完一生,我和她父亲就心满意足了。但万里子不一样,从小聪明懂事,不仅学习好,待人处事也是积极大方,我和她父亲都寄予厚望,就指望她今后能招个婿养子,延续久保家名。她是否能考上个好大学就很重要了。”

她又刻意解释了下:“久保家虽然不是什么地主名望家,但也是仙台藩藩士后裔,万里子的祖父很早就叮嘱过,家名无论如何都不能断,倒是让真秀君见笑了。”

这下,林真秀完全听懂了久保正子拉着自己说话的用意,因外语祭和今晚的事在心中荡起的涟漪也一点一点归于平静——日本传统继承制度是和西欧一样的长子继承制,因此,招婿养子必须由长女来招。如果万里子的妹妹确实是久保正子所说的性格,也只有万里子来招婿,才能确保久保家最后不会被鸠占鹊巢。那么,即便他和万里子之间没有高濑家,也无法走在一起了。因为,作为仙台藩藩士的后裔,久保家最重要的社会关系和产业必然都在仙台,既然招婿养子,肯定要求夫妻俩留在仙台生活,而林真秀的梦想需要他留在东京,在更广阔的天地中探索自己与日本的未来,绝不能回地方。

只是,他还心存侥幸,觉得久保万里子不会向自己隐瞒这样重要的事,试探着道:“那夫人和尊夫就要多费心了,不能随着久保的性子。”

“是啊,不过万里子年纪还小,不想让她记挂这件事,所以,准备等她上了大学后再说。”

最后的希望破灭了,林真秀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变得沉重还是变得轻松,接下来和久保正子的交谈就很有些意识脱离身体,悬浮在半空中,如第三方那样冷眼相看的感觉,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怎么告辞的,一直到登上电车,从莺谷站的粉红氛围中驶离,进入深沉的夜色中,灵魂才好像回到身体中。

电车向着西南方向咔嗒咔嗒地前进,他给久保万里子发了条消息,告知刚才的事,提醒怎样统一口径,然后来到车厢左侧的窗边,遥望北面沉睡中的根岸3丁目。

林真秀能想象出久保正子回到家,和久保万里子说了会儿话,然后关了灯,房间骤暗,融入夜色之中,而自己无论如何睁大眼睛都无法再找到的场景,心中变得空荡荡,不知不觉间,右手紧紧抓住拉杆箱的提手,低下了头,左手捂在闭着的双眼上,像是挡着车厢内刺眼的灯光,又像是觉得这样做就能躲进黑暗,在车轮与轨道缝隙之间撞击时传来的规律又重复的咔嗒咔嗒声里,听任电车将他带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