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进了他的办公室后,我第一句就说,我刚才见林了,你当年对他说了些什么?”广野早苗说着,居然笑了起来,“你知道他怎么回答的吗?”
于是,这个男人看到了自家同期努力板起脸,面无表情地说着“你说什么?”的话,终于明白刚才那句“你和我父亲刚才的表情,还有说的话,一模一样”是什么意思了。
“他要是没做过,为什么会用这种表情、语气对我说?好像面对的不是自己女儿,而是下属一样。而且,我只说了‘林’,没说全名,他为什么连‘林’是谁都不问一声,就反问‘你在说什么’呢?”
林真秀说不出话来了——就凭这点,当然不能作为证据,但用于自由心证却是足够了。
“所以,林,你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告诉我,让我明白,让我死心;一个是继续不解释,让我一辈子想不明白,一辈子缠着你,一辈子疑心我父亲做过什么。”最后,广野早苗死死地盯着自家同期,斩钉截铁地道,顺手点亮手机屏幕,手指悬停在拨号键的上方。
都到了这地步,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说清楚,以父女关系,还有可能化解隔膜。不解释,怀疑只会不断扎同期的心,一生痛苦。
“你父亲是为了你好,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找人提醒我,如果要和你交往,就必须先清理好我那个所谓的口头婚约者的关系……”
好一会儿后,在居酒屋内昏黄的灯光下,在嘈杂的人声背景中,林真秀终于开始解释。
许久之后,广野早苗喃喃自语,“原来如此。”等收回手指,低声问,“那现在呢?”
“现在?松村桑的事,我怀疑就是高濑会长给我的警告。”他将自己的怀疑说了一遍。
“那是艺人,才会担心这些。如果不是艺人呢?”
林真秀秒懂,无奈地提醒,“现在只是警告,如果警告无效,接下来就是雷霆一击了。我未必能自保,何况我父母、兄长还在亘理,直接在高濑会长的威胁之下。”
“是我想错了。”广野早苗自嘲地一笑,接着自怨自艾,“当年说喜欢你,去没想到过去了解你的一切。现在知道你遇上麻烦了,想到的却是我并非偶像,不会有这种问题。”
“林……”随后,她有点担忧,有点期待地问,“那你就认命了吗?”像是要给自己信心一样,又追说道:“要是你肯认命,也不会拖到现在吧?”
“我当然不会认命。”林真秀叹着气道,“但谁知道结果会如何呢?连外务省的东外大前辈前些天都试探问我,如果可以不回亘理,是不是能接受这门婚姻,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所以,我一直不敢找交往对象。”
“那卫藤桑呢?”她脱口问道。
“我和她现在不是交往关系,要等和高濑会长之间的较量出结果后再说。”这个男人赶紧澄清。
“所以,她现在只是你的爱人?她愿意?”
“不是,只能说有些暧昧。”林真秀立刻否认前面一个问题,对于后面的问题,也只好透露出自己皮袍下的那点小,来暗示对方了,“她愿意等。而且,偶像为了当职业官僚的妻子,愿意冒点风险,我也不是很愧疚,但其他人,我就承受不了道德压力了。”
广野早苗沉默不语,但对望着就是不移开视线。
好一会儿后,这个男人有些招架不住了,只好摊开来说:“我这里就算有结果,也要三五年后了。男人等得起,女人等不起。况且,已经有人在冒险等着我,我不能忘恩负义。而你,听说也有了很好的姻缘,不值得为了过去而牺牲现在和将来。”
顿了下,他发自内心地长叹,“有些事,一旦错过就是错过。再说,你父亲当年传给我的话尽管为了你好,但也让我很难堪,终究有些心结。你父亲和我或许是同类人,要么互相欣赏,要么彼此排斥。在这件事之后,你父亲和我怕是很难正常相处了,你也不想让自己未来陷入两难之地吧?”
广野早苗终于一点点低下了头,没再用视线给自己的同期施加压力。
等过了一会儿,见对方还是保持着沉默,林真秀就准备走了——他能明白自家同期现在矛盾的心理和不知所措,脱离接触,用时间和距离淡化一切是正确的办法,“既然说清楚了,那也就没什么事了吧?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你也别喝了,赶紧回家吧。”
“等一下。”广野早苗抬头,平静地道,“你今天想要我帮忙办的事,不再试一下了?”
“算了。”林真秀犹豫了下,表示放弃,这不仅是因为现在两人的关系已不合适提出求助请求,也是因为对方之前说这种影响到集英社名誉的要求就算恳求也不会答应——女儿总比外人更了解自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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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父亲肯定不会答应你。”广野早苗显然猜到了原因,却也没就此罢休,诱惑他道,“但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你想不想试一下?”
林真秀深深地看了自家同期一眼,琢磨自己是不是要跳进去,最后抱着听听也无妨的心情,点了点头。
“我父亲不会答应你的原因归根到底在于他不能冒着因为外界压力将一名正社员除名而带来的内部非议,影响社内口碑的风险,以免给今后晋升带来困难。如果不用他出面就能处理好这件事,他其实很欢迎。”
广野早苗先给出结论,随后解释道,“这是因为,只要佐井还在集英社,那位松村桑还在偶像女团,他们的不伦绯闻就有可能成为集英社广报部门的痔疮,时不时被揪出来,给分管和工作在宣传、广报部门的人带来麻烦。我父亲现在就分管这些,还是从这条线上晋升的,为人为己都要解决这个隐患。否则,当上社长的机会很渺茫。”
林真秀微微点头。
由于当年的原因,他了解过集英社的情况,因为现任会长山下秀树也是东外大出身,他还顺便研究了下这家会社高管的晋升路线,确认就如其他出版社一样,历任社长绝大部分出身编辑部门,如从社长晋升会长的山下秀树1966年入职集英社后,在《明星》杂志编辑部工作。现任社长堀内丸惠1975年入职集英社后,在《周刊少年JUMP》编辑部工作。而广野真一1979年入职集英社后却是在宣传课工作,历任宣传课课长、宣传室部长代理、广告部部长、宣传部部长,在2013年获得役员待遇之前,只有从宣传部部长转任内容事业部部长后才和编辑部门沾了点边。
这次转任给广野真一在编辑、内容这条线上的任职经历,由此得到可以晋升至社长的资格,但比起来自编辑部门的对手,终究有些底气不足,关键时刻要是有人将佐井庆英的丑闻拿出来狙击,会有很大麻烦。因此,这位确实可能想把大地雷赶出集英社,只是没这权力,也怕物议罢了。
“我之前拒绝后,你有想过其他办法吗?”广野早苗忽得话题一转,问道。
“还没有。”林真秀老老实实地答道,“或许会想办法再托其他人,给佐井桑一点压力,当然也给那位一条出路,软硬兼施,迫使答应。”
“你替他找好出路了?”
“差不多吧。我和一家中国会社在日本的分社社长关系很不错,他们今年有比较大的制作动画片规划。现在动画片多数来自漫改,佐井桑既然是《周刊少年JUMP》的资深编辑,对漫画界肯定很熟悉,非常适合那家会社,如果他愿意出面揽下责任,我打算推荐他去。”
“那就更好了,你手头有软,我这里有硬。”广野早苗说罢,又用汉语道,“姓何的嫁给姓郑的——正合适。”
林真秀没惊讶——这句歇后语还是他在大学时教给对方,就是有点不解,“你能向他施加压力?”
“我当然不能。”广野早苗摇头否认,然而又狡黠地补上一句,“但广野取缔役的女儿能,也更合理。”
林真秀秒懂,这是打算狐假虎威,用广野真一的名号去强迫了,而女儿代表父亲出面,对讲究隐晦含蓄,尤其是越上层越习惯于躲在幕后,便于推卸责任的日本人来实在正常不过。
然而,他还是有点踌躇——广野早苗肯出面,成功概率不小,但会不会引起父女矛盾呢?毕竟,刚才说的只会乐观其成是对方的单方面陈述,不能排除女儿因为父亲的作为,觉得对不起同期,故意这样说、这样做,作为弥补的可能。另外要紧问题是,他一旦接受,就没法借今天摊开来说的机会和广野早苗结束以往的纠葛,理直气壮不往来了。
不过,林真秀思考良久后还是怀着担忧接受了同期的好意。毕竟,想要消除他自己和日本偶像海外推广企划身上的一个重要隐患,化解或许来自高濑会长的攻击,向岩本桂一表现出可以快速、有效解决突发事件能力等,全都建立在佐井庆英愿意出面承担责任的基础上。
接下来,在昏黄的灯光下,嘈杂的居酒屋中,两人开始商量细节,低声讨论需要哪些人的配合,怎么才能让集英社的网络配信部门——数字事业部的分管取缔役兼部长不排斥,主管课长配合,彼此怎么配合,时间地点的安排,一旦广野真一知道后,怎么才能让他默认,届时该说什么,以及做哪些相应的准备。
等都商量好了,林真秀主动去结账,和广野早苗并肩离开居酒屋,从嘈杂的环境中回到下弦月已经开始西落的马路上。
从温暖的室内回到室外清冷的仲春时节,带着淡淡寒气的南风拂面而来,男人没受到什么影响,只是感觉人更清醒一些,精神更抖擞一些。而穿着职业套装,露着小腿的女人却是因为风带走体温而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使劲裹了裹身上的女士西装上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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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真秀眼角瞟到,下意识地想脱下身上的风衣,给自家同期披上,但才一动就停了下来——他不想发出错误信号,再给自己找事了。
或许是这细微动作被察觉到,广野早苗瞟了过来,随即又失望地收回视线,目不转睛地向前看,继续向前走。然而,当可以看到前方的神保町站时,她停下脚步,在身边同期投过来的疑惑目光中,道:“都0点了,末班车应该已经没了。”
林真秀按耐住去看腕表的念头,淡淡地“嗯”了一声。
“而且,如果回家,我父亲肯定要问我之前为什么那样问他,还会追问我后来去了哪里,我总不好骗他。”广野早苗继续道。
他有点明白了,也更迷惑了——如果是堀未央奈、卫藤美彩,乃是白石麻衣,他会理解为想要到自己的宿舍住一晚,或许目标就是期间能发生什么,但对方肯定不会是这意思。
还好,答案随即就到。广野早苗指着前方一座建筑,像是赌气一样地道:“而且这么晚了,明天一早还要上班,就在附近随便住一晚吧。那里是神保町芬迪别墅酒店,你付钱。”
林真秀视线跟着看过去,那是距离大约100米远的一座六层楼黄色小楼,在外墙亮化灯的照射下与居酒屋内一样显得昏黄温暖。无论高度还是外饰都不起眼,只有外墙上的玻璃窗宛若用油画框包起来,能给人留下点印象,远不如别墅酒店这个名字引人注目。
“好。”他很痛快地答应了。不就是一晚上的房费吗?和得到的帮助相比,微不足道。只要能让对方的怨气少一点,这个男人很乐意出。
等到了酒店,从仅容两人并肩通过的玻璃大门进去,看了眼只有几十平米的大堂,没有任何附属设施,边上仅有一部客梯,完全是一家快捷酒店的模样,他就更加安心了——广野早苗就算生气看起来也很有分寸,没用宰自己出气的意思。
更让他觉得自家同期嘴硬心软的是,在刷信用卡付了两万円押金后,前台服务员递过来的收款单据被边上伸出的一只手给拿走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话,“先放我这里,如果能报销,我到时转账给你。”
这个男人也没在意,陪着广野早苗走到客梯前,道:“那我就不送你上去了。”又目送对方进入电梯轿厢,等电梯门关闭,楼层数字开始从小到大跳跃时,转身离开酒店,也就因此不知道自己才走出酒店门,楼层数字就在停止十几秒后又开始从大到小跳跃。当出现数字“1”时,电梯门打开,广野早苗从中走出,来到前台,拿出那张收据,问服务员,“请问,用什么方式可以从上面的卡号查出持有人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