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肃已恍然大悟:“兄长说的是,是我失于算计。”
陈封没有理会他,自顾自说道:“我设三路兵围堵,很明显平安集是一个薄弱出口,那便让这个出口变成一个陷阱。其他两路,秃顶子最险,敌军定然不敢走这一路,邵原地虽险,却有路可通。若敌军发觉平安集是陷阱便可能走这一路。此时得知敌军兵进平安集,我该怎么做?”
陈肃道:“那便遣秃顶子守军增援平安集,邵原守军按兵不动。”
陈封道:“不错。是以此时邵原仍有两千多守军,且占地利之势。我们不能走邵原,平安集虽有三千多守军,却不知我们会杀个回马枪。我们只能走平安集。”
陈肃额头上已流下汗来,忙道:“我这便找路。”说着便细细看起地图来。
陈封沉声道:“不要慌,不能教兵士看出端倪,否则军心乱矣。”
陈肃定了定神,再细看地图,良久抬起头来,却不敢高声,“找到路了。”说着递过地图请陈封看。陈封却不看,“我不必看,你只要找到便好。”
陈肃又细细看了一遍,才道:“确是有路能通平安集,只不过要翻两座山,涉一条河。”
陈封道:“无妨,路再难,我们也定能过去。”
陈肃道:“走这条路,大概要申时末才能到平安集。”
陈封道:“无妨,我令黄梃带走辎重车,他行军便不会快,也得未时前后才能到。我们若申末能到,也为时不晚。”突然厉喝一声道:“传令,全军停下,唤王焕、周严来见。命全军聚拢,我有话说。”
陈肃应道:“遵令。”遂命传令兵快马前去传令。
不多时,王焕、周严打马来到陈封马前。队伍已慢慢停了下来。陈封对二人道:“我改了主意,仍然进兵平安集,与黄行梁会合,共同突围。”
二人愕然,却仍是齐声应道:“统制但发将令,我等无不遵从。”
陈封点点头,在马上深吸一口气,高声喝道:“众位将士。”本窃窃嘈杂,犹疑不定的军士们纷纷向陈封聚拢而来,队伍也渐渐安静下来。
陈封望着绵延一里有余的队伍,他知道,此刻无论声音多么大,都会有人听不到他说的话;他也知道,此刻无论他说了什么,都会经过口耳相传,传到最远端那个兵士耳中。
陈封高声道:“将士们,黄梃将军此刻正带着他步镇兄弟们与燕贼大军厮杀,只为我们能从这里逃出生天。但是老子想来想去,这事不能这样,我们角营兄弟本是一家,怎么能看着兄弟送命,自己却苟且偷生。便是活了下来,又有何用,兄弟们说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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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军士齐声高呼:“是。”声音震动大地。
“所以老子想了,与其这样,不如我们杀回去,找到黄梃将军。要死,我们兄弟死在一处;要活,我们兄弟杀出重围,一起活。兄弟们说是也不是?”
“是。”声音气势如虹,震天撼地。
申末,陈封率军赶到平安集。
天色昏暗,全军都已隐入林中,能听到远处传来喊杀之声。陈封在山坡上远远眺望,二里外的一片谷地便是战场。燕军已点起火把,黄梃部被围在中央,所幸,黄梃还未败。
黄梃用三十辆辎重车为壁垒,结成圆阵,辎重车上方便是重重盾牌,盾牌后是短刀长矛。以这个阵型,黄梃坚持了一个半时辰。
看旗号,燕军围攻人马大约两千人,步骑混合。步兵很难攻入辎重车阵,便由三、五骑加二十余步兵为小队,集结冲锋,不时便冲开一个缺口。郑军阵中黄梃做的便是填补缺口。只见黄梃头上兜鍪已经歪了,身上铠甲也是一片狼藉,外罩战袍早已被血污染透。他右手挺马槊,左手持铜锤,率着十余人见到缺口便杀上前去。燕军见他杀来,竟不敢再冲锋,只敢远远放箭。但那箭矢射到黄梃身上,却射不穿铠甲。黄梃槊锤到处,便有燕军倒下。不一时,那缺口便被补上。黄梃便又率众杀向下一个缺口。如此反复冲杀,这个看似处处都有缺口的圆阵竟然一直未被攻破。
陈封赞叹道:“谁说黄行梁一勇之夫,今日这圆阵,正得兵法之妙。”他却没有说,这圆阵之法正是他教黄梃排布的。陈封要黄梃带走全部辎重车,一是要他缓行军,尽量拖延时辰,二便是要他排这个圆阵。
陈封心中谋划,眼前战势,只要率众冲杀过去便必胜无疑,只是燕军为何只有两千多人马?忽一抬头,不禁心中一凉,暗道:“不好,燕军有预备队。”原来在战场远端里许外,山坡之上还有一支燕军人马。只因这支人马未点火把,是以初时陈封并未看到。看旗号,这支燕军大约一千多人马,也是步骑混合,步军居中,骑军大约大约两、三百人马分列两翼。
陈封道:“燕军主将也是过于谨慎了,这平安集三千余守军,邵原必有两千人马把守,那秃顶子只怕也留了一千守军未动。若是将这一千人尽数集结于此,今日我等便是插翅也难逃了。此战我等必可突围而出,只是也当真是侥幸了。”说罢低声喝道:“将令。”
陈肃、王焕、周严沉声应道:“是。”
“王焕、周严,你二人率部杀入阵中,救应黄梃,陈肃率部随我从右侧绕过去,拦截燕军预备队。”
“王焕、周严,你二人切不可操之过急,定要待看到我部与燕军预备队交锋后再冲杀出去。再者,切不可恋战,你二人与黄梃会合后便向南边山坡突围,与我部会合后再一同杀出。待突围后周严断后,王焕护卫两翼,向沧州撤离。”
三人齐声应道:“遵令。”
山坡上丛林密布,道路难行,却也难为人发现。陈封与陈肃牵着马,率六百步兵在林中艰难穿行。此时天色愈暗,行到距燕军预备队不足一里处还未被发现。陈封陈肃上马挺起马槊。陈封怒喝一声“杀”。率先冲了出去。陈肃早已张弓搭箭,听得陈封令下,一箭射出,“嗖”的一声,正中一名燕军骑兵左颈,那骑兵应声落马。陈肃收弓紧随陈封身后杀出。众军士长弓短弩纷纷射出。一轮射毕便一齐怒吼冲了出去。
相接处正是燕军左翼,燕军猝不及防,阵型不及调整郑军便已杀到。山坡之上骑军无法冲锋,便纷纷退到燕军步军阵中。步军阵型顿时便乱了。
郑军如虎入羊群,刀砍枪刺,燕军人马倒地不可胜数。陈封冲入阵中,已连搠三个燕军骑兵落马。陈肃紧随身后,二人马两侧各有十余亲兵护卫,一队人马在敌阵中左冲右杀,敌兵望风披靡。
突听燕军阵中一阵密集鼓声响起,燕军将旗左右挥舞,本已散乱的燕军兵卒竟又渐渐集结起来。两个百余人方阵在号旗下竟从燕军阵中开出,抵住了势头正劲的郑军的冲杀。
燕军左翼骑军已乱,但右翼百余骑兵竟集结起来,绕到山坡上向下冲来。虽有林木阻挡,速度不快,但郑军侧翼护卫不足,也很难挡住这般冲击。
王焕与周严远远看着,见陈封陈肃率部杀入燕军预备队中,如破竹之势,二人一声大喝“杀”,王焕率骑军率先杀出,周严紧随杀出。
王焕部与敌阵五十步时,骑兵弩开始放箭,此时周严部距敌阵百步,硬弓也同时放箭,箭矢如雨般落入燕军阵中。因黄梃部有盾牌护持,便也不怕误伤友军了。
箭雨刚过,骑军便杀入阵中,随后步兵又杀了进来。虽只一千人马,但其气势不亚于千军万马。燕军腹背受敌,无法保持阵型,协同作战,只能各自为战。然这燕军毕竟是天下知名的劲旅,非但训练有素,而且久经战阵,虽经郑军骑兵冲击,阵型散乱,但只片刻功夫,便有燕军将领在阵中纵横驰骋,呼喝兵卒集结,三、四名燕将各率几名亲兵,挥动号旗,将散乱兵卒招致旗下。不到一刻时辰,便集结了百余骑兵,三百余步兵,结成方阵,抵御王焕、周严二部冲击。其余兵卒有逃散的也渐渐归队,有攻击黄梃圆阵的仍继续冲杀。只半个时辰,这两千人的燕军竟又恢复了攻击阵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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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已黑透,然借着月色尚能勉强辨认旗号。王焕咬咬牙,认清周严旗号,纵马冲到周严身旁,高喊道:“老周,你结鱼鳞阵,我为鹤翼,一齐杀过去。”
周严高声应道:“好。”
传令之声一声接一声,将旗挥动,郑军重新集结。周严部在中央结成鱼鳞阵,王焕部骑兵在两翼结成鹤翼阵。号角响起,全军再次冲杀过去。
王焕率二百余骑冲击燕军左翼,燕军虽也有骑兵护卫,但却不足百骑,如何挡得住王焕冲击。王焕纵马挺槊直杀敌阵,燕军一将见王焕勇猛,燕兵抵挡不住,便纵马挥铁棒向王焕杀来。王焕远远便已瞧见,早做了准备,见他棒来,右手抡槊隔开铁棒,左手取下马上钢鞭,一鞭砸在燕将头上,连兜鍪带头颅砸得粉碎。郑军众将士齐声欢呼,士气大振。燕将这支骑军没了主将,阵型已见散乱,王焕趁势杀散骑兵,冲入燕军步兵阵中。
陈封对陈肃喝道:“你率人挡住燕贼骑兵。”
陈肃应道:“是。”便集结百余兵士向山坡上迎击燕军骑兵。燕骑居高临下冲锋,又是骑兵对步兵,本绝无抵敌之可能,但这山坡之上林木密集,马匹无法顺势冲下,陈肃命兵士藏身于树后,待马冲过后再杀出,或砍马腿,或刺敌背,燕骑反处于劣势。一时竟抵敌住了。
陈封在阵中冲杀,见燕军阵型不乱,集结人马反越来越多。郑军人少,此时已只能结阵抵挡,而无反击之力。心中焦躁,抬头见燕军将旗便在不远处,心中暗道:“只要杀了燕军主将,敌军必乱。”便命掌旗官居于阵中不动,自己率十余亲兵向燕军将旗处冲杀。冲了一时,却冲不透敌阵,只觉燕兵越聚越多,亲兵反倒下几人,只得悻悻退回阵中。陈封又向右翼山坡上望去,见燕军骑兵已见稀少,当下有了主意。便又率几名亲兵向山坡上冲去,绕开敌阵。到得坡上,果见燕军左翼人少,已能望见将旗,且敌将所在之处树木稀少,正合冲锋。便率几名亲兵呐喊着冲了下去。燕兵猝不及防,竟被他冲出一条路来。陈封眼见燕军将旗下一匹黑马,马上一员燕将,身穿全副甲胄,披着青色战袍,料知必是燕军主将,遂挺槊冲了过去。几名燕将亲兵挡在马前,但又怎能挡住这等奔马疾冲,转瞬之间,陈封已冲到那燕将眼前。那燕将看到,急抽腰刀格挡,怎奈刀轻槊重,却格挡不开,被陈封一槊正刺中颈项,顿时鲜血四溅,撞下马去。陈封回槊,又一槊刺倒燕军掌旗官,那面绣着“燕”字的大旗摇摇晃晃,终于倒了下去。
黄梃手中的马槊早已不知去向,只紧紧攥着铜锤。此时刚刚又补上一个缺口,眼见“王”、“周”两面将旗越来越近,心中狂喜。遂又聚集五十余人,喝道:“点起火把。”从那缺口处杀了出去。黄梃铜锤到处,燕兵无不倒地。此时抵挡王、周二部的燕军早已七零八落,不一时黄梃便与周严合兵一处。二人相见,也不多话,只相视一笑,便又合力向垓心杀去。
燕军已有溃退之象,火把扔了遍地。郑军纷纷捡起火把,照得战场之上亮如白昼。黄梃、周严率众又杀回圆阵之中。围攻圆阵的燕军被二人部众冲散,不敢再攻击圆阵,结成一个一个小队慢慢向四周退去。黄、周二人各自集结兵士,合在一处,认清旗号,向王焕处杀去。
王焕在燕军步兵阵中正杀得兴起,燕军也已节节败退,见黄、周二人过来,便不再追杀燕兵。三人合在一处,聚齐全部兵士,重排阵型,黄梃率部在前,周严在后,王焕骑军分列两翼,一齐向山坡冲去。
山坡上的战事也已渐近尾声。燕军没了主将,虽有副将指挥,却也没了士气。兵将结阵聚于一处,只勉强抵挡郑军攻击。待到山坡下郑军大军攻来,便即一触即溃,一溃千里了。
郑军四镇终于合兵一处。因怕邵原燕军又到,不敢过多停留,只简单搜检战场,带走伤兵、粮食,便向南方撤军了。
明月高悬,该是戌时了,陈封望着明月,心中不住暗叹:“侥幸,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