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人呢?”谢妩知道他人在那儿,却不愿进他寝间,只隔着一道翠竹山风的帘子,同他问话。
“……”无人作答,连个发出声响的动静都没。
谢妩喊了两三回,到底是不忍放他不管,“我要进来了,你在么?”她在帘子外站了一站,拨开珠帘。
入目便是一张枫木圆桌,旁边置有衣架,斗柜前落着一盏方形素纱灯,柜子上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有她送的,也有从前在应城的时候阿娘给他们两个买的,她的那份儿早就不知道丢去了那里,也是他有心,这些个小东西至今还留着呢。
“你出来。”幔帐里露出一双腿,她才进来时,某人还踢了一下床边的小凳子,生怕她瞧不见。
“你骂我的话,就站那儿说吧,我听着呢。”谢长逸声音僵硬,耳朵却恨不得竖起,将她说话的语气也参透。
“哼。”谢妩嗤笑,最后一点儿火气,也一扫而空。
她摆摆手,叫酥皮儿去隔壁将药膏拿来,又吩咐他们抓药,熬了端来。
在桌子前坐下,才笑着哄他:“我不骂你,你快过来坐下,叫我瞧瞧你的伤。”
“你刚才都没管我,你那么多关心,眼睛里只顾着个外人,由着我死活罢了。”谢长逸嘴里别扭,却还是老老实实从床上起来,他在谢妩身旁坐下,解了上衣,露出肩膀给她看。
“又不疼,你忙着别的,看完了就回去吧。”
谢长逸后背的伤是回来以后叫路白捶的,他甚至怀疑那臭小子挟私报复,手劲儿可真不轻,时方才他躺在那儿,肩头贴在床上,都觉得隐隐作疼,十有八九是肿起来了。
这会儿给谢妩看,他故意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一双眼睛盯在她脸上瞧。
“我的天!怎么就伤的这么重!”肩胛骨高高鼓起一片,他背上又有刀伤的印子,坑坑疤疤的,好不骇人。
身后久久没有声音,谢长逸忽然觉得后背隐有湿意,他捉住按在肩头的那只手,轻轻笑问:“怎么还哭了?我都说了不疼,是我吃醉了犯浑,你不骂我都是我得了便宜,你又落泪,倒叫我愧疚了。”
“疼也活该!”谢妩口是心非,小心给他上了药,指尖忐忑,抚上他背上的旧伤疤,“打仗那么苦,你回来怎么不曾跟我说呢。”
他从战场回来,从来只讲自己好运,说她求来的护身符带在身上,漫天神佛都在庇护着他呢。真有好运,那这些伤,又是哪儿来的?
“打仗苦什么?我拿军功得高官厚禄,常言道,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后世儿孙也要受我荫庇福泽,可算不得苦。”谢长逸拉着她坐下,又没有手帕,就用衣袖给她擦泪,宽慰她道,“老话说,人生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我可舍不得咱们小阿妩跟着我做个豆腐西施。”
“你这个促狭鬼!谁要给你做豆腐西施。”谢妩拍掉他的手,又不解气,扯起他的衣袖,拿来擦眼泪,丢开还他,“你这驴脾气,也该收一收了,今儿你打的是他,明儿个打了别人,指不定还要结怨呢。”
谢长逸笑道:“那明儿个我打了别人,你就先来护我?”
“你个没良心的。”谢妩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骂他,“今儿个我就没有护你?他是客,我自然要先照看他的伤势,你也是的,人家客来,你就是表面功夫糊弄也好,哪有翻脸的道理。”
一朝云彩散,谢长逸自知占了上峰,也豁达起来,“我吃醉了,詹事府那群笔墨先生,一个个酒量还没吃茶的碗大呢,我一个人替东宫挡酒,还得管着你崔二哥那个不争气的。”
他倒了一杯温水,端在谢妩面前,谢妩接过来吃,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崔家哥哥不是最好吃酒小酌么?他酒量也好,怎么还使得你去替他?”崔令辰没少提着好酒来找谢长逸对饮,谢妩从前见过几回,有时谢长逸都醉醺醺糊涂了,崔令辰还一个人独酌呢。
“东宫大喜将近,陛下与老太妃都急着抱孩子,陛下叫太医给崔令辰号了脉,叫他戒酒戒辛辣,还有老太医每日早起带他打一套五禽戏,生怕他耽误了皇室子嗣大事。”
寻常人家求子多是折腾女子,天家尊贵,求子的责任,自然就落在了崔令辰身上,就是老太妃出面,也不敢劝东宫皇太女去吃那劳什子的麒麟求子方。
谢妩虽是嫁过人,可涉及这些,又是从谢长逸嘴里出来的,她脸上也不觉羞红,点了点头,算是敷衍过去。
没多会儿,酥卷儿端着汤药进来,谢妩看着谢长逸吃下,又叫人打水来给他洗漱,才起身回去。
至于算账的事,亲近内外,她还是分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