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难得空闲下来的时间，温澜就无法控制心里的重重矛盾感了：一方面，他为自己终于主动向前迈了一步而觉得似乎稍稍松了口气，甚至对一周后即将发生的一切怀有些异样的期待、兴奋和紧张；但另一方面，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又时不时冒出一两句冷嘲热讽，轻蔑而冷酷地指出他的不自量力、自取其辱，警告他不要怀有任何侥幸心理，他这样的行为，是必然会遭遇惨痛的失败和拒绝的。

于是，磨蹭到登机的前一天，他才终于抽出一点时间，稍许收拾了一下行李：一点随身衣物和日用品。几乎半个登机箱都没装满。

看着空着大半的行李箱，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又近乎是自嘲地想了想：如果……如果立刻被对方拒绝了，其实也没什么好伤心的，离开那个陌生的地方，直接飞回来，销了假，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重新开始投入工作就是。

而另一种可能性……

他其实根本不敢多想。

飞机在几万里的高空飞行了十几个小时，穿过了茫茫黄昏与黑夜，重新迎来晴朗明亮的蔚蓝色天空与大团大团白色的云朵。

温澜在飞机上只断断续续地小睡了一阵。等飞机发出即将降落的提示音，开始进入下降前的颠簸期时，他才仿佛猛然间清醒过来：心底那层刻意保持了多日的麻木情绪迅速消融，仿佛朦胧的雾气突然被风吹开，露出了底下闪亮的河水，在朝阳的照耀下，熠熠晃动着，搅起他心头不可言喻的忐忑——他马上就要见到那个人了。

这一个星期，除了和他确认他的航班号等事宜，那人也没有再特别联系过他。

温澜有意跟在人群后，几乎算是有些慢吞吞地，走出了海关。然后在机场出口处等候的嘈杂人群里，他几乎是第一眼就看见了明仲夜。

米色衬衫，深灰色马甲，领口处还考究地系着一条深蓝色的丝巾。金色的鬈发打理得异常整齐服帖，配上笔挺的灰色西裤和棕色的牛津皮鞋，正式得就像是刚刚从什么礼堂上走下来。

标准的英伦学院复古风格。但穿在那个人身上，却总是多出来了几分……随性而独特的优雅韵味。

温澜咽了下喉咙，才穿过人群，走到了那个人的跟前：“明。”

“澜，你来了！没想到飞机比预计的早到了二十来分钟。”明仲夜冲他勾起唇角，笑得自然又烂漫，“走吧，我车停在外面了。”

“嗯。”温澜默不作声地跟在了他身后，心想，这个人今天真是十足地光彩照人。

车子很快离开了机场，开上了通往城区的高速，自如地在车流中穿梭。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看着前方，一时谁也没开口说话。

“你已经吃过午餐了吧？”直到下了高速，快到城区的时候，明仲夜才下意识般撩了下鬓边的一缕头发，转头看了他一眼，“我先送你去酒店安顿下来？”

“……那个不急。”温澜在心里略微挣扎了一阵，最终还是顺从了本意，试探着抗拒对方刚刚这个提议道，“你上次不是说，有很多事需要当面好好谈吗？我们去哪里谈？”

“呃，你确定不需要先休息下？”明仲夜看起来似乎有些犹豫。

“不用。”温澜这次的回答很果断，“我想先把那些事情解决清楚。”

“好吧。”明仲夜点了点头，一打方向盘，将车子驶向了另一个方向。

这座城市的中心公园，有着大片大片平整宽阔的绿色草坪。蜿蜒曲折的鹅卵石小径从其中穿行而过，另一侧的林荫道则密布着高大繁茂的乔木，阳光从树丛缝隙中投下点点光斑。整个公园环境幽静，河流水声潺潺，不时有野鸭和天鹅嬉游漫步而过，更有小松鼠和兔子惬意地趴卧在河岸边草坪上，游客来了也不害怕奔逃，只偶尔抬眼向发出喧闹嘻笑声的人投来好奇或慵懒的一瞥。

仿佛童话中常会有的、自然恬静而又美丽至极的地方。

温澜跟着明仲夜下了车，走入公园，穿过了几段小径，偶尔看见一些慢跑的行人出现在视线的另一头，迎面而来、和他们擦身而过后又很快消失在下一个拐角。他们一直走到了靠近河流的一侧，找了个空着的长椅坐下：远远只看见河对面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在空地上玩飞盘，另有几只灰毛绿头的野鸭，正自顾在河中悠闲地游弋着。

两人无声地在长椅两侧坐了好一会儿，明仲夜才终于开了口，说话的时候眼睛依然望着河流的方向：“澜，上次你提到的事……”

“嗯。需要我重新再对你说一遍吗？”温澜看着明仲夜的侧脸：在这样的阳光下，这人瞳孔的颜色显得更浅了，蔚蓝得近乎有一种透明的反光质感，但唇色却异常地鲜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