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如眉叹了口气,道:“老啦,你就不问,我这些日子也老是想起往事。今日无事,便与你说说。十二年前,初春时节,有个高大邋遢的汉子,没事就往我这酒楼跑,一碟蚕豆一壶老酒就能喝上一天,看着江面发呆,一副落魄江湖,多愁善感的模样。”
说到此,忽然噗嗤一笑,道:“我知道他口袋里有钱,装作这副样子,其实就是想骗我找他说话。别的不讲,又是马,又是鸟,那是穷人玩的东西么。光他那匹白马,怎么也值得几百两银子。跟老娘玩花样,他可还嫩了点。”
萧平安想了想,点了点头,韩谦礼是个今宵有酒今宵醉的汉子,落魄是有些落魄,可这多愁善感四字当真是八竿子也打不着边。
苏如眉又叹一声,道:“如今想想,他这人倒还不错,挺讲道理,不恃强凌弱,样子也不难看,听说也还有些本事,也能养家糊口。哎,可惜我知道他这样的江湖汉子,也就是跟我玩玩,没有半点真心,否则他一句话,我这酒楼就跟了他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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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平安吃了一惊,道:“真的么,我大叔眼下还是独自一个呢。”
苏如眉噗嗤笑道:“我就随口一说,哪能当真。”收了笑容,道:“那日你师傅和师娘就来了,带着个孩子,也来楼上吃饭。那时我还窈窕的很,脸蛋儿也嫩。你那师傅英俊潇洒,跟我开了几句玩笑,你师娘就有些不高兴。他们三个饭吃差不多了,这时又来一人,坐下说话,开始还挺和气,说着说着,忽然都来了火气,在楼上又是拍桌子又是瞪眼。那孩子吓的大哭,你师傅师娘就叫他一个人去外面玩。”
萧平安一颗心悬起,知道说到了紧要之处。心中一念闪过,师傅师娘这朋友又是哪一个?韩大叔说被三人围攻,可也没说这人名字,不知是不识得,还是怎地。
果然苏如眉道:“你大叔那匹大白马,就放在江边。那孩子也跑去看马,谁知那马忽然发了性儿,一尥蹶子,正踢在孩儿头上。那孩儿头破血流,当时就不行了。江边有人瞧见,当时就叫喊起来,不好啦,不好啦,马踢死人啦!”她瞪大眼睛,声音也忽然一高,显是如今想来,仍是心有余悸。
萧平安只觉浑身冰凉,心中一颗泡沫无声破碎。
过了半晌,苏如眉接道:“你师娘听见了,大约真是母子连心,立刻就想到自己孩子,跑出去一看,果不其然。然后你师傅师娘就疯了,大发雷霆,一剑杀了那马,然后就跟你大叔打起来。这边一交手,楼上那人也出来了,一问缘由,二话不说,也上前助战。三个打一个,你大叔哪里是对手。好在他也是聪明,且战且退,抽个冷子,跳江跑了。哎,一别已是十二年了。这么说,你师傅师娘最后追到你大叔没有?”
萧平安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追到了。”
苏如眉吓了一跳,心道,莫非他大叔已经被他师傅杀了?见萧平安神情沮丧,心情低落,也就不问。
萧平安道:“我想上楼一观。”
苏如眉笑道:“你看便是,何须客套。”
萧平安上了二楼,这鸳鸯楼临着大江,二楼都是包房,全是对着江面,自楼上观景,一无遮挡,江水浩瀚,尽收眼底。随意进了一室,推窗下望,资江近在咫尺,哗哗水响。
身旁小二道:“咱这楼年头可久,没有一百年,也有九十年了。刚盖好的时候,这江水就到楼下,后面水渐渐少了,河岸越退越长,倒不如往昔景好。”
萧平安点点头,也不搭话,窗下就是江岸,一个渔翁正在江畔钓鱼,离的不远,面上皱纹都清晰可见。
萧平安又看了片刻,告辞出来,见那酒楼两侧都有台阶,可以下到河沿之上。眼见面前大江浩荡,遥想当年,韩大叔的马儿就在这儿喝水,师傅师娘的孩子懵懂无知,笑着跑过去。
他在江边傻傻站了直半个多时辰,才拉马离开。他心情不佳,也不想在邵州久待,策马就要出城。
到了城门之前,眼见天色将晚,萧平安心有犹豫,心道,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走。
忽然脑中灵光一现,那苏如眉七窍玲珑,邵州与衡州近在咫尺,她又见惯了江湖人物,岂能不知我师傅来历,为何她说了半天,始终没提过衡山派三字。
立刻又想起一事,苏如眉两次提到白马,可是韩大叔的爱马名叫“赤影追风”,乃是一匹红马。这十二年前的旧事,苏如眉记得如此清楚,韩谦礼经常露面,都带着爱马,那马神骏,天下少有,此处又怎会记错。
萧平安越想越是不对,当即调转马头,回去鸳鸯楼,却不进去,一直等到酒楼打烊。又等一阵,就见一顶轿子出酒楼出来。
萧平安远远跟上。那轿子走出不远,到了一处不大不小的宅子。
萧平安翻身进了宅子,看准苏如眉住处,等下人退下,方才摸到窗下,伸手在窗台上敲了三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