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澍来找沈诘答覆的时候,衙门前虽仍旧破烂,但来来往往,尽是忙碌的官差兵士,比论剑大会时还要“热闹”许多。她往里走,瞧见沈诘的书房外堆了一个小土堆,土堆上放了一条束发用的素色麻布,被月光一照,在这疲于奔命的院中,显得尤为安静,像是这一方小天地沉沉地睡了过去,又像是在默默注视着那书房内伏案忙碌的沈诘。
而书房之内,也不过清清浅浅的一盏灯,只照亮了沈诘半面埋在案卷之中,棱角分明的脸。
“沈大人在忙什么呢?”陈澍一进门,就被那案上的杂乱卷宗吸引住了,探头问。
“把这几日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吩咐下去,免得刘茂把事情全推给那几个小吏。”沈诘道,也伸手翻翻那堆在手侧的东西,恼火地抓起一头青丝,道,“看这样子,今日恐怕是睡不了了。”
“这么多事么?”陈澍眨眨眼,反应过来,“大人要回京城了,才必须得把这些事情在今日处理完?”
“那倒不是。”沈诘沉默了一阵,把刚勾过的名册也胡乱找了个地方塞进去,才道,“你同那几个江湖人士说好了么,送信去调粮的事?”
“都说好了!”陈澍道,“何兄正好顺路,给他匹马,他能送信去孟城,武林盟中也有自告奋勇的,大人所提的那几个城,俱都有人愿意去送信……只是我不明白,为何不用那些衙役呢?”
“衙役当然也能用。”沈诘道,“但是与救人相比,送信之事便没那么无关紧要了,况且那些衙役脚下功夫还真不一定比这些人好。兵士倒能用,只是我却不敢再信那刘茂了,不如拜托这些本就要各自回家,熟悉来路的武林人士顺路送信。”
“有道理。”陈澍点点头,又想起方才的疑问,道,“那也不必今日就把这些事安排完啊?”
沈诘抬起头来,映着微弱火光,冲她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因为我要同你一起去送信。”
“啊?”
“我先前同你说的那个营丘城,是在淯水的上游,与孟城所临的那条江不同,营丘城地势陡峭,城中百姓贫苦,实际上没有多少余粮,但——”
深夜中,沈诘的两眼竟如同大虫一样明亮,
“营丘城以南,那条江汇入淯水之前,有一道前朝筑成的大堰,论理,哪怕是滔天山洪,有此堤堰,也可保下游无虞!”
第四十九章
说起来,营丘城旁的那个大堰,原来大抵也是有个名字的,不过改朝换代,这又是前朝的功绩,于是虽然不曾明令避讳,那名字慢慢地也不提了。
加上营丘城这不尴不尬的位置,虽然受朝廷管辖,可因为临近昉城,前前后后被恶人谷杀了数个朝廷命官,新上任的这几任县官行事谨慎,说是个县官,不过也就是个坐堂点卯的,不理事不议政,权当是个摆设,因而这大堰也日渐荒凉,反正它也牢靠,数百年不管也不曾出过事,后人再偶尔提起时,便大多用营丘堰三字来称。
要说这淯水,之所以四通八达,也正是因为它不论是上游下游都分支众多,除却陈澍一行来时乘的那条大江,也便是淯水的干流,还有许多自这整个淯北淯南千山万岭里流出的支流。
此刻沈诘提起营丘城,除却是淯水的上游,营丘城外有一堤堰这两点之外,自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它距点苍关近。
“若是自孟城,甚至自营丘城以东的昉城,若是下了暴雨,或是开了某个闸,水势到这点苍关,必不会这样汹涌。”沈诘道,“不知你们入城时有没有瞧过那城墙?淯水被劈山而开的传说,也是有些道理的,这地势真如同被一把剑劈开一般,点苍关悬在这两岸之中,城高数十丈,别说是淯水,寻常山洪都无法灌入这城中,因而,此番洪水来处,除了这最近的营丘堰,别无他想。”
这一通话虽长,但沈诘说得顿挫,教陈澍面上的讶异渐渐化作了恍然,待那最后两个音落下,她长大了嘴,吸了一口气,道:“原来……原来如此!沈大人是说,这洪水竟是人为的?”
“是不是,还得要等我们去上一趟。”沈诘顿了顿,又把声音放低了些,才道,“如今大汛初平,营丘城又是那样的局势,这点苍关里恐怕也是暗流涌动。但不管怎样,也正因为这陡峭崎岖的山岭,自点苍关到营丘堰,最快的也唯有水路,而若是行陆路——”
“——而洪水之后,李大人派了兵马严守点苍关,此刻纵马出关又太明显了!”陈澍低低地惊呼了一声,道,“沈大人看似送信,实则是要杀那始作俑者一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