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答话,倒不是他们二人都不曾听进入李畴的话,只是陈澍和严骥二人,都睁着眼睛,不约而同地噤声,看着李畴。
李畴脸上的笑意褪去了。
“……你们不会是想让我去吧?”
“难不成,你还想让陈姑娘去趟这道雷吗?”严骥反问。
李畴哑然,在这万丈的霞光之中侧头,和陈澍饱含感情的圆眼对上了,然后看着她缓慢地,期待地朝着他眨了眨眼睛。
——
金贵的李畴、李大侠如何抛开那张薄脸,面不改色地在这衙门口扯出弥天大谎,暂且按下不表。总之这檐上二位,不仅是稳坐钓鱼台,还看了一场好戏,下面李畴那应付刘茂途中时不时飘上来,暗含恼意的眼神,更是让这份檐上的宁静显得愈发珍贵。
果如他们所料,刘茂没说几句话,便沉不住气,急冲冲地唤了一堆官衙里的官差,加上他自己带来守卫的兵士,一齐往城边奔去。
那原本繁忙得脚不沾地的官衙,一眨眼,就走了大半,还留着一两个看门的,做事的,也都各自有活干,别说注意到那小土堆了,就是这些人想起来巡察一番,那土堆也在他们的视野死角当中,一点也瞧不见。
于是,陈澍与严骥二人,可谓是一改原先谨慎的动作,从屋檐上一前一后地落下,大摇大摆地走到这土堆面前,甚至还随手捞了这院里闲置的两把铲子。
拂去了表面上的七八杂物,陈澍又小心翼翼地把沈诘的那条素布收起来,想了想,就这么系在了自己的头顶,把长发又紧了紧。
接着,严骥冲她无声地抬抬下巴,她扬了扬眉,也不推辞,先下了第一铲。
这一铲,真给她铲到了东西。
她那膂力自然不必赘述,也是这不过两日,刘茂又如何埋得深呢?半个铲子还没进土里,便遇上了阻塞,再也下不去了。
陈澍再轻轻一斜,把大半个铲子的松软泥土都稳稳地抬了起来,举重若轻,也不曾发出什么声响,便让这泥土掩埋的尸首露了出来。
先是那人的左胸,然后慢慢地,一铲接着一铲,他身上的泥土大都被陈澍铲去了,整个身体也终于完整地暴露出来。
身着囚服,躯体扭曲,皮肤泡发,待陈澍终于小心翼翼地拨开他面上那些淤泥,把这个人从坑里拔出来,还能看见他身上缠着些许明显是由洪水冲过留下的河藻。
陈澍搬到一半,突然觉得不对劲,抬头一看,那严骥撑着顺来的铁铲,就在一旁干看着,也不吱声,出了神一般盯着这具尸首。她眉头一皱,一面把手里的尸体再往上提了提,甩掉一些碍事的污泥,一面正要开口唤严骥的名字,便听见他先开了口。
“等等——”严骥说,他已沉默了许久,对于他这样同陈澍一样急性子的人来说,这不同寻常的沉默似乎昭示着什么,只听见他先是喊了一声,等陈澍的动作缓了下来,他却并不接着把话续下去了,呼吸一滞,仿佛又艰难地跨过了一道坎,尔后吸了一口气,方道,“这人……是我临波府的人。”
第七十五章
此人,陈澍是不曾见过的。
严骥来寻何誉的几次,都是只身前来,哪怕那日,在论剑台的门派比试之中,陈澍偶然得见的那一次,也是隔着众人,看不清那些临波府的弟子的面容,自然更不会记得。
但严骥,既是带那些临波府弟子来参与论剑大会的领队人,就算再散漫,再不务正业,怎么可能不记得每一个弟子的长相?从陈澍下去的第一铲,他便神情一震,只是一直默声,直到泥土被陈澍拂去,完整地看过了那人的长相,才敢真正确定下来。
在洪水到来前,大部分,不,可以说是所有临波府弟子,原本都随会着严骥连夜出城。
只除了一人。
一个被沈诘关押在衙门的人。
这一人,也许正是牵起一切的那一条脉络。
大江倒流,循着那线索往回溯源,从点苍关,到孟城,再到丈林村,那间小小的客栈,不正是陈澍、云慎及何誉相遇的那一夜?客栈被劫,三人夙夜寻至山野间,碰巧相遇,也许正因此,漏掉了那个从群山之中逃离的马匪。
几个日夜的舟车劳顿,那马匪不仅不曾逃亡而去,反倒顺流而下,紧赶慢赶,同陈澍三人一齐进了城,且还有胆子来跟踪他们三人,恰好被云慎、何誉二人撞破,于是又锒铛入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