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日升月落,大江奔流,一转眼,数日过去,这场大水的余波——或者说,一场人祸,一个阴谋——也终于在奔腾不息的淯水中被渐渐抚平。
正如那奔流入海的江水不会倒流,这样平息的事端,也不过是流于表面、被时间掩盖的海底冰山,仿佛一根倒刺,总会横在那海底,直到有一日潮水又褪去,所谓的真相再重见光明。
只是在此刻,仿佛有人刻意地打乱了棋盘,不仅原先的棋局不可辨认,那棋子也散落满地,不论是奔赴至密阳坡,暗自筹谋的云慎,还是“满载”而归,赶回京城的沈诘,又或是终于抓住那个线索,不知所措的陈澍,乃至于是准备启程的李畴与严骥,远在孟城的何誉,和那装模作样的李茂,看起来,似乎都慢慢远离了那无人触及的真相。
不管那李茂发现尸首被掘后是否曾经查过,又或是这蠢货一直守株待兔,竟不知那土堆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挖了一道,又给原样填回去了。总之,表面上,这刘茂是什么异常也没有,此事状似陷入了僵局——
但那一条条从点苍关分出来的支流,依旧旧日复一日地流淌着。
陈澍果真用她那手字,写了好几张悬赏通告,交由李畴、严骥,还有后来在关内寻得的一些其他乐意帮忙的武林人士,当中就包括了应玮和须陀寺的几个僧人,麻烦这些人带至附近几个城镇,代为挂上悬赏令。
头一个给的便是李畴,他拿过陈澍那两页皱皱巴巴的纸,挑剔地瞧了瞧,起初甚至不肯应下来。看了陈澍一眼,却是问陈澍那血玉可还带在身上,是不是还被那个书生唬走了。
陈澍这才惊呼一声,装出个遗憾的样子,四下摸摸,末了,讨好卖乖地冲李畴一笑,只说忘了要回来——难不成没了玉,李畴连这个小忙也不乐意帮了么?
果然,这一句话又挠到李畴的痒处。他本是因被二人推出去同那刘茂周旋,生了一整宿的闷气,只听得陈澍这一句讨饶,整个人,就仿佛被戳破了的泡泡,那黑脸也顾不得摆了,扯着陈澍方才交给她的一张纸,开始大谈特谈起来。
先是挑剔那字迹不够端正,也写得不够大,但看他那挑挑拣拣的模样,真是同他们初见时一样,难伺候极了。
等陈澍眨巴眨巴眼睛,应了一声,他便愈发得意,虽然面上不至于直白地显露出来,但那卖弄的语气却是展露无遗。不仅挑剔上陈澍的字,还指点上她的用词来了,说什么这悬赏令只用些寻常的银钱,哪里能赚到人来还剑?还不如写些什么论剑大会头名,愿意为还剑者所驱使之类的话。语毕,在陈澍怂恿的目光下,大抵也是一时口快,这李畴大手一挥,竟应下了为陈澍重写几十份的活。
陈澍一计得逞,既把悬赏令交了出去,还平白地多讨了几十封回来,而这一切,只消听李畴显耀几句,这买卖可划算很了,她欢喜地又夸了李畴几句,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半个月“修行成果”,欢天喜地地扬长而去。留李畴一个人,此时是被夸得飘飘然,等晚间要启程,才发觉这活虽不难,却也是白白耗时,何其冗杂,偏还宝贵着他那脸面,非要头一张写得漂亮了,明了了,才肯写下一张,于是足足写了半个时辰,临行前,才找到机会交给陈澍。
这一沓纸,可是含了他何其上心的心血,但陈澍哪里知道?拿过来一看,满意极了,夸了几句,正在李畴要姑且谦虚几句,正在措辞的空当,她就转头递给了一旁的严骥,兴奋地叫严骥随便抽几张喜欢的带回临波府去。
于是,李畴原本趾高气昂出的院门,等到了城门口,那一直压不下去的嘴角早已拉到了下颚,脸色又臭了起来,气得不轻。
陈澍哪里顾得上他?毕竟李畴那碧阳谷就在淯南一带,而临波府却是相距千里,她是恨不得把手里的悬赏令囫囵塞进严骥怀里,连李畴那臭脸都不曾注意到。
送走了这两位,接连好几日,陈澍又喜滋滋地把那一沓纸,见人就发,忙的不亦乐乎,几乎把此事忘在了脑后。
——
昉城不曾受到波及,自然更是平静。
云慎在这里住了几日,虽然他本人并不张扬,但无奈这城里自有一股风气在,那恶人谷谷主觉得他有趣,接连几日都把他挂在嘴边,于是,就这不过几日的时间,恶人谷来了个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的事,整个昉城都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