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不那么漂亮的女子,唐小青对讨好有着超常的敏锐。
尽管外人不曾看好这一对儿不伦不类的夫妻关系,她仍是感觉,每每提及林楚凡,罗绮的神采都略有些自得。
如是,她便有心算无心,哄得对方很是开怀。
最终,还是罗绮警醒些。她提醒小青注意休息,不要妄动灵力云云,便起身收拾一应银针器具,告辞离去。
出门没三步,就遇到怀抱唢呐的赵双簧。
老头一副吟诗赏月的模样,佯装是随意走到此处。罗绮也不戳破,行礼告退,直去寻师妹泠杳。
此处小屋,已经借给浣风谷二位。原本的慕长老,已经搬去泠杳的院子。
彼此相距虽没多远,但也是一种善意,至少没有监视的意味。
望着罗绮端正的仪态,赵双簧连连点头。等对方转入廊道,他却连门都不敲,推开窗子,跳入唐小青的病房。
唐小青怒道,“师叔!你吓我一跳!罗绮说,我这伤需要静养,受不得惊吓的。你就不能走一次正门么?”
赵老头挠头,“嘿嘿,青啊,师叔年岁大了,受不得那些繁文缛节。你且说说,今日疗伤,感觉如何?”
乐师嘟囔着,“哼哼,年岁大,更应该少一些翻墙越脊。疗伤挺好呢,我感觉身体舒服多了。人家天香阁没有恶意,非但让出了主屋给我们,今日罗绮,还累的心口绞痛。弄得我心疼死了!”
幽暗之中,有一双矍铄的眼眸,忽然一亮,又迅速隐去。
赵老头喃喃自语,“心口绞痛,心口绞痛,嘿嘿,你好好休息,师叔去也!”
老头子怎么来的,就是怎么去的。弄得唐小青没法子,恨不得将所有窗户都钉死。
她转而一想,以师叔的手段,即便是没有窗子,他不想走门,也能挖出一条地道。罢了,随他去吧!
罗绮那边,一路兜转,终于入了师妹的小院。同为天香弟子,红袖馆花魁,泠杳的小日子,可比她当年滋润许多。
罗绮抚了抚手腕上的青镯,终究不是当年。
慕长老‘鸠占鹊巢’霸占了泠杳的床榻,弄得她只好去地上扔个蒲团打坐。
终于等到师姐前来,泠杳弹跳而起,一下扑了过去,大倒苦水。说了没个三两句,就被一声轻微的咳嗽打断。
这会儿,小姑娘才醒悟,自己有些得意忘形。她伸出舌头,背对床头做了个无声的鬼脸。
罗绮忙道,“长老,唐小青的伤势已无大碍。只需静养一段时日,便可恢复如初。若无他事,弟子告退。”
慕紫容却阻拦道,“告退?你是想说,今后无事,便不回这里长住了吧。哼!事情办得不错,消息的可信度很高。但是今天,你走不掉!”
罗绮不明所以,茫然抬头,看着粉红色的帷幔,实在是很难与刻板的慕长老联想到一处。
她继而想到,这里本是泠杳的卧房,也就了然。说来奇怪,这还是第一次在师妹的房间里,三人齐聚。
罗绮解释道,“连日疗伤,弟子有些乏累,正想闭关调息数日,还望长老恩准。”
她嘴上说的客气,实则行礼之后,立即转身迈开脚步。
泠杳一惊,赶在慕长老动怒之前,抢上前去,一把搂住罗绮的胳膊。她半拖半拽,一同来到珠帘之后的蒲团上落座。
泠杳抢先解释道,“长老所言极是。师姐,暂时先别走。临近的翠衣巷中,今晚有事发生,不如我等一起静观,也好有个应对。”
罗绮不解其意,“翠衣巷冰姑,是个地道的生意人。巷里姑娘不少,也大多是些苦命女子,如何会有大事发生?”
罗绮自那日收到木匣之后,便有些神思不定。
她每日除却疗伤配药,旁事概不关心。如今大功告成,她只想早些回府,守着林楚凡,以免他又闯出什么祸端。
此时听泠杳说辞,还以为是她临时捏造,用以缓和她与慕长老关系的托词。
泠杳一边使眼色,一边冷道,“呵!早知道你不会相信。直说了吧,师姐夫今晚,要去翠衣巷逍遥,你这会儿回林府,也是见不到他。”
泠杳本以为,自己丢出的是个暴烈火球。
谁知师姐竟然不屑一顾,反而露出,愉悦的笑容?甚至还有些,如释重负。这是什么神奇的逻辑?
殊不知,罗绮与林楚凡朝夕相处多时,对他说不上透彻,却也熟知七八分。对于林楚凡逛青楼这种事儿,她是不信的。
即便真有此事,首选也该是红袖馆,至少也是……他也的确该长大了,已经有资格参与秋闱,不是么?
泠杳一阵泄气,“哎呀!什么嘛!这你都不信?是雪域冰岚,约林楚凡前去议事。这次可没骗你哦!而且,有人想在彼处纵火,具体缘故未知。说也奇怪!雪域也是成名已久的杀手组织,巡察使密会主顾,这种消息都能泄露。你说好不好笑?”
泠杳还想调笑几句,却忽然被带离了蒲团,险些跌倒在地。她连忙松开怀抱师姐的手臂,及时撑住地面,才保住了她娇俏的容颜。
“今天,你走不掉!”帷幔之中的慕紫容,一声厉喝,震散了半串虚影。
罗绮的身影,于窗前现形。她向前跪倒,双手撑地,姿势竟与泠杳如出一辙。不愧是师姐妹!
看她那架势,再晚上片刻,就要破窗而出。
然而,慕长老依旧没有露面,却借一句话的威力,将她定在原地。
泠杳抱怨道,“师姐,你急什么?他跟雪域有生意来往,即便没有这一道,看在‘雪域长歌’的份上,冰岚还能让他吃亏?”
顾不得泠杳泛酸的语调,罗绮挣扎转身,却是举步维艰。又是那种无形压力,将她禁锢在地,挪移不得。
罗绮几番尝试未果,忍不住呜呜哭诉,“慕长老,弟子求您,放我去吧。楚凡他……他身中剧毒,身边不能无人看护。”
泠杳虽然疑惑,却也知晓不是插话的时机。只是踢了蒲团过去,坐在地上,为师姐擦去泪水。
那手绢被她卷成长条,竟有近一尺来长,难道是斜着卷的?
泠杳远远地伸过去吸掉泪珠,根本不敢靠近,“师姐,都说了有雪域的人在。他们的前任巡察使,做梦都想和你抢男人,不会让他出事的。你如此这般,难道是想抢先一步,宣告正室的权威?那便宜师姐夫,也不知有什么好的,怎么一个两个,都抢着要他?幸亏师姐你先来的,这任务若是落到我头上,师妹哭都找不到调子……”
“雪域,或许看破我们,欲取而代之。”
慕紫容一说话,两女的声音都收敛。
泠杳不再叽叽喳喳打岔,专心抹眼泪;罗绮本就缄默,静待释放不得,哭泣转为无声。
慕紫容似警告又似教导的语气说道,“泠杳虽然嘴碎,但有一句说得不错。巡察使密会主顾,这种消息怎会恰巧在当天外泄?又刚好被我红袖馆得知?冰岚小儿贼心不死,他的目的,始终都是你,罗绮。”
这种夸奖,虽不大中听,倒也让泠杳开心不少。
她心思也活泛起来,“那咱们就来一个装聋作哑,假装没有得到消息。看他如何放火烧自……”
泠杳忽然收声。
帷幔未动,她仍是感觉,有一双不大高兴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这段时间,每天都被这样折磨,她有些接近崩溃。
忽然,师姐周身猛一颤抖,摔倒在地,打出咚得一声,恐怕额头要摔红肿。
却是慕长老收了手段,将罗绮放还自由,后者却也无力再反抗什么。
慕紫容训斥道,“以你的机敏,不可能连这么浅显的谋划都识不破。却还是义无反顾的冲出去,甚至不惜动用身法,真是我天香阁的好弟子!怎么?又动了真情?你忘记闻无声的教训了!”
刚被扶起的罗绮,闻言又是一抖,脸色也变得灰白。
泠杳于心不忍,咬着嘴唇,却不敢开口。不是谁都有勇气,与灵阳境长老抗衡的。
慕紫容今夜话语颇多,“当年派入炽焰城主事之时,你与天心的修为境界,相差仿大,某些方面犹有过之。如今再看,非但天心绝尘先你而去,就连苦寒之地走出的无梦,也能后来居上,摸到耀阳的门槛。”
听着慕紫容恨铁不成钢的指责,罗绮久久无言,倚着泠杳堆坐在地。
她也不再流泪哭泣,也不吵着去翠衣巷援手。一身灵力在先前的对抗中,已经耗尽。
罗绮虽不愿承认,但长老所言不虚。
即便略去同门之间,熟知弱点这一遭,她如今的实力,的确是差强人意。
远的不说,泠杳就隐隐显露并驾齐驱之势。若非经验欠缺,早已压过她这个师姐。
慕紫容的声音忽然转寒,“罗绮,我想听听你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