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击已出,黎甲也算是精疲力尽,蜷缩在甲壳内,等待着肆意的能量风暴的消散。他的眼睛仍然死死盯着爆炸的中央,一刻也不敢松懈。姬白猿带给他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不得不谨慎些。
风暴散去,暴虐的能量重归平静。黎甲探出脑袋,吹出一口气。被空间碎片包裹的中央,空无一物,唯有一个黑色印记,随风飘散。
想来姬白猿应该彻底死了。
但黎甲还是不肯放心,稳妥才是他的性子。他一咬牙,从残存的背甲之中,选择了一枚较为完整的甲片,以自己陆仙境的心血为媒介,将方才两人战斗过的地方,设下了重重封印。
层层叠叠的封印大约设下了百余重,他才终于放下心来,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便打算回到东海战场。可就在他回头准备撕开虚空的那一刻,一股从未有过的恶寒自心中升起,防御在这一刻尽数开启,抵御着不知何处而来的威胁
一尊雕像,一尊漆黑的躯体在警惕的寂静中,突兀地从黎甲的上方跌落,漂浮在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彻底没了声息。
姬白猿的样子,让黎甲彻底失去了战斗的意志——只见他扯下了自己的一条腿,以脚为箭矢,腿骨为箭竿,血肉为箭羽,蓄势待发,此刻正瞄准了黎甲的眉心。无论躯体如何飘荡,箭矢瞄准的方向始终不变。
但这一箭他还没来得及射出去,便已经走向了终焉。一切都结束了,他保持着自己最熟悉的拉弓搭箭的姿势,可还未射出自己最后的一箭,就这么死了。死得悲壮,死得悄无声息。
他的生命早已走向尽头,以至于仅仅只是转移位置,仅仅只是找到最后一支箭,都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生命。他甚至已经来不及瞄准了。
黎甲颤栗的瞳孔直到这时才勉强平稳下来,他看着姬白猿的尸骸,只有畏惧。此刻,他毫不犹豫地撕开了空间,毫不犹豫地调头就跑。他只想远离姬白猿这个怪物,回到东海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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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甲消失了,他离开了虚空。凝聚着姬白猿生命全部的最后一箭,也在此时射了出来。仅仅只是给空间戳开了一道口子,它终究还是慢了,没有在黎甲逃跑时射出;它终究还是无力的,即使射中了也不会发生什么。
“先……生,小猴……子找你……来了……”
虚空之外,伴随了姬白猿数十万年的配弓,突然灵光全无,一只金色小猴从弓上飘出,向着远方三叩首,随后仰天长啸,悲哭不已。
周围的人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到了,唯有有苏月魁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抱着弓倒地痛哭,泣不成声。其他人不傻,看着泪流满面的一人一灵,又看着这本该属于姬白猿的长弓落入了对弓道一无所知的有苏月魁手上,都明白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哭声四起。周子隐垂枪,公输榫低首,衔月行掩面,武定山默哀……所有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位守护九州东疆数十万年的前辈,送去最后的敬意。
哭到嗓子沙哑了,金色小猴抹去了脸上了泪水,大吼一声,随后一指指天,顿时乌云密布,雷声大起。
“糟了!这个器灵想要兵解!老三,拦住他!前辈的遗物不能再有闪失了!”明白了小猴意图的周子隐反应最快,操着黑铁长枪捅向天空之中密布的乌云的同时,还不忘对着公输榫喊道。
公输榫手中出现一个造型奇特的法器,一个手臂大小的琉璃罐子上带着一根数尺长的铁竿,被他扔向了小猴身边。雷霆在法器出现的那一刻,开始转变了攻击的方向,一股脑地向它奔去。
正当两人松了一口气,以为救下了姬白猿的器灵之时,小猴突然扭头看向他们,饱含泪水的大眼睛中,悲伤早已满溢了出来。两人一愣,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击中了,不敢直视。
他们都知道小猴是什么意思,但他们下不了这个手。
况且,他们也有私心。一方面确实不希望这位守护九州多年的老前辈,最后所遗留的就这么白白毁掉。另一方面,他们希望这个器灵小猴,能带着姬白猿前辈那份传承,在同样擅使弓箭的晚辈的继承下将其发扬光大。
用来兵解的雷光尽数被那个奇特的法器所吸收,小猴只能不断的仰天长啸,却无力抵御。周子隐与公输榫有些愧疚地别过了头,他们甚至不敢去听器灵发出的悲鸣,只能装聋作哑,在心中不断暗示是为它好。
“师兄,让它走吧。”
突如其来的请求,让两人有些呆滞了。方才因过度悲伤而昏厥的有苏月魁,此刻在衔月行的搀扶下,来到了两人面前。因哭泣而肿胀的眼睛盯着心中有鬼的周子隐,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
公输榫有些不忍心看着憔悴的有苏月魁,同样别过头去道:“月魁,那是姬白猿前辈最后留在世间的了……它走了,对得起前辈吗?”
“没关系的。”有苏月魁凄婉一笑,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手中的弓,“他是英雄。纪念英雄不是靠遗物,是靠精神和传承。”
周子隐指着在空中挣扎的金色小猴问道:“那它难道不是传承吗?”
“它是。但它同时也是一条生命,它有自己选择的权力。师兄,器灵也是生命,从它一心赴死,追随前辈而去的那时候开始,你扪心自问一下,你还能将它看做毫无灵性的器物?还能将它看做一副简简单单的传承吗?”
周子隐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但看着有苏月魁泛着泪光的双眼,只觉得心中发虚,不敢直视,只能搬出师父来搪塞:“姬白猿前辈是英雄,他的事情我做不了主。还是让师父来决定吧。”
“师兄!”
“别说了。师妹,我知道你受了姬白猿前辈很大的影响,他救了你的命。但你不仅要替他想想,你还有替其他人想!姬白猿前辈是有大义的,他让你接手传承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射道发扬光大,让更多的人可以在弓道上有所精进吗!既然如此,你应该明白这小猴代表了什么!”
“是啊师妹。”公输榫在一旁补充道:“我知道你很感性,但这个时候你还是要理性些。想想姬白猿前辈如果在的话,他会怎么办?他为什么要把带有器灵的伴生法器留给你?不就是为了留下一道传承吗。有了这个器灵的帮助,未来那些踏上弓射一道的人,就多了一份助力,这才是前辈想看到的不是吗?”
周子隐与公输榫所说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姬白猿选择赤手空拳与黎甲搏斗,刻意留下诞生器灵的法器,确实有这方面的考虑。这个为九州操劳了大半辈子的老前辈,直到赴死前的最后时刻,仍然在想着为后人铺路,这怎么叫人不动容?
有苏月魁还想说些什么,一直沉默的衔月行突然以手为刀,打在了她的后颈。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便瘫软在她的怀里。周子隐与公输榫略微吃惊了一下,赶紧将她扶起,放平身子躺在地上。
“四妹,干得漂亮。”
趁着周子隐在给她检查伤势的时候,公输榫悄咪地来到了衔月行身边,对她那雷厉风行的一击毫不吝啬地表示了赞扬。谁知只换来了她不屑的白眼。
“哼,你们俩没一个好东西!”
说着还毫不客气地踢了公输榫一脚,让木讷的他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衔月行还觉得不解气,小跑到一直旁观的武定山边上,揪着他的耳朵就开始泄愤。可怜的武定山,被飞来横祸砸了个正着,却也只是不敢怒不敢言。
轰鸣声也不知持续了多久,天上的雷云逐渐散去,毫发无损的小猴呆滞地看着放晴的天空,不由得再次仰天痛哭。周子隐在后面看着,只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随后拿起作为本体的弓,当了一次恶人,狠心将它收了回去。
看着手中灵光暗淡,散发出一股子悲伤气息的宝弓,周子隐只觉得握住了一个烫手山芋。留也不是,丢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