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进入迷宫开始,小白就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熟悉感。白秋练给予的那段记忆在脑海中浮现,化作一张清晰的地图指引着她正确的道路。小白却扭头看了一眼那被洞穿的墙壁,心中骤然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
忌惮?恐惧?害怕?都不是,它更像一种本能,一种小白从未触发过的,来自血脉深处的本能——趋利避害。
眼前的道路尽头早已空无一物,但残留的气息依旧能带给小白巨大的压力。在迷宫的另一侧,在这龟山深处,有一个可怕的存在在阻止她靠近。
下意识的害怕让她不自觉后退了几步,握住寒哀的手也在轻轻颤抖。小白看着自己颤栗的双手,一想到莫秦萧还在外面为自己殊死拼搏,一咬牙就给了自己一巴掌,在神工难塑的脸上留下一个肿胀的手印。因疼痛而重新冷静下来的她深吸一口气,向着通道深处直奔而去。
迷宫比她想得要大得多,神识四散仍然不能覆盖这座迷宫的全部。小白粗略估计,这里至少有大半个临淮城那么大。要不是云烈给她开了一条捷径,光是抵达终点就要耗费不少时间。
一想到这儿,小白从纳戒中摸出一颗蛋型的法器。这是很早之前她缠着莫秦萧给她买的一个便携式的计时器。针对不同的时辰,它会发出不同的光,法器外侧有一圈刻度,一刻钟为一格,来显示所属时辰还有多少时间。
仅仅瞥了一眼,小白突然停了下来,揉眼多看了几下法器上的刻度。从她进入龟山内部开始算起,一路狂奔到现在,肯定已经过了不止一刻钟了,可法器上的刻度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仍然停留在她与秦萧分别时的位置。
“芥弥姐说过这个法器有自动校对的功能,用上几千年都是不会坏的。难道说……”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小白在内心中呼唤起了莫秦萧。
“秦萧小哥!秦萧小哥!听到请回话!”
“咋?”脑海中立刻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只是这股神念中夹杂着一丝暴虐残忍的韵味,让小白很不习惯。
两人相隔甚远,莫秦萧好像猜到她的想法一样,一边继续跟狰鬼郎厮杀缠斗,一边尽量放松内心,让自己的神念听起来不那么粗鲁,“怎么了小白,我这里还有敌人要处理,暂时来不了。”
“不是。小哥,你那边过去多久了?”
“时间?”莫秦萧脚化鸟爪,四指收拢钳住了细剑,然后一脚把它压在地上,另一脚化夔足,雷光滚滚,猛攻下腹,将狰鬼郎踹出去的同时,他连撤几步拉开距离,抬头看了一眼月亮的位置。
“一个时辰了,现在大概丑时。怎么了?”
“咱明白了!”这下小白彻底明白了,一边继续前进一边给莫秦萧解释道:“小哥,进了龟山以后时间流速会发生变化。你那边已经快过去一个时辰了,咱这边一刻钟还没到。”
“懂了!遇到强敌不要硬抗,记得和他们周旋。既然如此我处理掉狰鬼郎后先去支援傀琦,解决掉海族就来找你!没问题吧?”
“没事,咱撑得住!”
“抱歉了小白,委屈你了。我一定会快点过来的。”
“嗯!”
小白脚下生风,单手掐诀,潺潺流水涌现,载着她一路激流勇进。云烈与瑶姬残留的气味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个潮湿的通道,滋生层层绿茵,开出朵朵白花——这是她留给莫秦萧的标记,以便他能寻到自己。
就这样顺着水流一路奔涌,小白终于来到了迷宫的尽头。看着前方唯一的亮光,她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个庞然大物突然从旁边轰然倒下,阻拦住了她的去路。
小白下意识地持枪捅去。枪尖距离前方不足一寸时,她才看清,此刻挡在洞口外的是一截手臂,上面隆起的肌肉宛如小山一般,阻碍着她的去路。
神识前探,山洞之外的景象让小白忍不住捂起了嘴。
洞口之外道路不存,仅有一条不足一尺的石桥,勾连着相隔数里有余的对岸。唯一的石桥孤悬于岩浆之上,肆虐的高温侵蚀着上空的一切。但这不是让小白惊讶的真正原因。
神识向下,在能探明的一切空间内,小白看见的尽是断肢残臂。碎肉浮于岩浆,焦灼味不散,血泊凝于石桥,腥臭味不绝。石桥之下,数十只妖兽的头颅宛如战利品一般被割下,铸成了一个巨大的京观,正在被岩浆逐渐吞噬。
而石桥的尽头,与自己血脉相连的气味淤积在那个角落。小白甚至不敢去想象那里到底有什么。
看着眼前尸山血海的一幕,小白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即使她已经见识过一次这样惨烈的场景了,但不代表她会习惯,更不意味着她能接受。她强行握住自己的心脏,才勉强让呼吸与心跳稳定下来。
“……”
不知经历多少次呼吸,她才总算让自己冷静下来。寒哀轻点,凝结了前方巨猿的身躯,“对不起了。”声未落,断裂的手臂轰然炸开,小白从山洞之中走出,挽手转枪,化枪为杖。
小主,
她跑过的地方,一场暴风雪正在缓缓落下。寒流笼罩了所有的残骸,也捞出了沉入岩浆的京观。小白在前进的同时,操纵寒潮将混杂在一起的血肉白骨分离,一座又一座无法被高温侵蚀的冰雕拔地而起,伫立在石桥两侧。
暴风雪席卷了此处,肆意妄为的岩浆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还会有被冰封的一天。整座迷宫的尽头成了冰的宫殿,小白走过的地方,都是同样的无瑕纯净,一尘不染。
这是小白能想到的,为自己前世辛苦守护封印的妖兽们,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它们是坟墓,也是丰碑。
站在石桥的尽头,白鱀的血还残留在地上。它们争先恐后地向前蔓延,想要攀附在小白的鞋上,用溅起的血花诉说着自己的怨恨。弥漫在此地的血腥,是他们最后的呐喊。
小白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下意识地连连后退。苦痛与仇恨占据了她心中的每一个角落,泪水瞬间夺眶而出。这个从未有过杀心的姑娘,第一次产生了想要杀人的冲动。双手不自觉地垂在身体两侧,但手背上已经青筋暴起。
她是没有被白鱀接纳过,但这不代表她不认可自己是白鱀。在与莫秦萧一家相遇之前,得到白鱀的接纳是小白唯一的心愿,因为那是她能找到的唯一的归宿。
而如今,这个心愿再也无法实现了……
此刻,无数同胞的鲜血就在自己的脚下,她有什么资格踏着他们穿行而过?可她明白此刻绝不能停留。
小白郑重地放下寒哀,以人族的礼仪,于血池之前三跪九叩,随后一言不发地屏住呼吸,穿过了这片让她心碎的土地。流水包裹了鞋底,没有沾染一丝鲜血。仅仅四五步的距离,她却好像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她抬不起脚,久到她踏不下足。
她只知道穿过这片土地的时候,她已经无力再站起来了,脚下一软便瘫在地上。时间不会等她,小白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一次又一次地跌倒。终于,当悲伤与仇恨达成了调解,她才挣扎着支起了身子。
再一次回首,看向那一片血池,看向那未被冰封的热血,她已立下了决心。
决心后的第一步尚且在颤抖,但第二步已如雪中青松,立而不颤。温柔如水的双眸不在,唯有熊熊燃烧的烈焰,将要吞噬看见的所有仇敌。这一回小白将毫无保留地向她的敌人展示,何为天才,何为不死不休。
而唯一能限制她的存在,还在外面鏖战。
从穷奇旧体内破茧重生的莫秦萧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原本只能被动挨打的他此刻毫无顾忌地变化着身体,繁多的手段层出,竟然与狰鬼郎僵持到了一起,难分高低。
两人的战斗让龟山脚下的古林化作一片废土。秦萧以后,尽是断树残枝,虚空撕裂,狂风呼号,狰鬼郎之后,半是地冻天寒,半是野火燎原。
这个疤面汉子目光灼灼,沉寂已久的心难得地产生了一丝触动。他不动声色地吐出一口鲜红的唾沫,随后便将发红的细剑抵在了发散着恶臭的伤痕之上。白烟寥寥,恶臭远播。短暂抑制了伤势,他跨步撩剑,掀起身后百丈江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