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留了约莫三四天,魏无患自认都快要把整个会稽城翻遍了,也没有找到倒霉老头嘴里说的那个同门。
虽然心有不甘,但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魏无患便用从臭老头那学来的手段,在会稽城最醒目的地方刻下了一段密语,随后收拾行李南下了。
在魏无患前脚刚从南门离开不久,一个背着书篓的白面书生与他擦肩而过。两人于城门前交汇,彼此心有灵犀,不约而同地扭头看了对方一眼。
而魏无患会回头,是因为这个书生的打扮着实奇特——这个长得一副白面无须样的书生面容绝对算不得差,国字脸宽脑门的也称得上一句端正。可最让人在意的是,这书生腰间偏偏别了两把造型奇特的斧头。
至于书生为什么会回头看他一眼,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介不是斧头,介是钺。”
感受到魏无患好奇的目光,书生取下钺掂量了两下,还没等他开口问就先忙不迭地解释道。看他那熟练的模样,想来应该是有不少人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哦。”魏无患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书生重新将双钺别在腰间,但他却没有急着进城,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魏无患离去的方向,嘴角扬起一个诡异的微笑。
“介也是额的同门儿啊?介也忒巧了。不过看他的架势,怎么往南边儿去了?”自说自话间,书生已入了城。一时间想不到南边有什么乐子可寻的他一耸肩,满不在乎地嘀咕道:“算了,介和额有嘛干系。正事儿要紧。”
书生说的正事,却是在茶馆喝茶听书。在魏无患待过的那个茶馆里,书生正全神贯注地听着说书先生在台上滔滔不绝,讲的话本自然是今日风靡的《龙屠武戮新传》。
“却说那龙屠妖人身边,还有一道侣,长得是那倾国倾城祸国殃民。那女子身有仙骨,天命不凡,光是往那么一站,便可引得天地色变,雌雄相争。与那龙子云烈更是互为金玉,天造地设。一副容貌可谓是女子见之相惭,男子见之生怜。”
“可恨那龙屠不知施了什么妖法,却让如此美人成了他的拥趸,不惜与昔日爱人反目。可怜那龙子云烈,心有万千情,背负天下责,却是始终下不了狠手,终是落下了心魔。幸得龙尊之女相助,方才破茧成蝶,再战龙屠。”
“这真是:七尺男儿何言输,上天砺我意何如?岂负佳人与妾意,枉为龙子大丈夫!预知后事如何,敬请期待下一话《龙子开悟会妙法,龙屠得势蔑苍生》”
啪——
“好!”
随着惊堂木落下,今日的说书也是结束了。说书先生向他的衣食父母们作了揖,随后便捧着个盘子讨要些打赏。方才还热情如火的听众准时熄了火,一个个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地,默不作声的。
也不知是先生说书水平高,还是书生特别捧场。方才每到精彩处书生都忍不住鼓掌叫好。这动静自然吸引了说书先生的注意,或许是出于读书人之间的惺惺相惜,打赏时说书先生特地多看了他几眼。
这一看不要紧,刚好看得书生从书篓里翻出几粒金银豆子,然后豪气地扔到了盘子里。说书先生当即朗声道:“东座贵客,状元之才!赏钱三银两金!祝贵客蟾宫折桂,位极人臣!”
“过奖过奖!”书生起身向周围拱拱手,脸上的笑容灿烂极了。
末了,说书先生求完了打赏,听书的人群也稀稀拉拉地离开了。打点着一天的收成,说书先生脸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今儿得那个书生打赏,赚到了他一个月的用钱,够用好一阵子的了。
说来也唏嘘,说书先生这个行当,除去在扬州到哪都不过是个下九流的门类。虽冠上个“先生”的名头,可和私塾、学堂里的先生比起来,无疑多了几分嘲弄。
说得不光彩些,他们算什么学问人呢?
不过逞口舌之快,供人娱乐罢了。
也就扬州开明些,把说书先生当做传道授业的一份子,这才得了些高看。要不然,他努力说上一天,说得嘴皮子都磨破了,就算听众再多,又能换得多少日用呢?
心中自嘲几句,当说书先生抬起头,入眼看见的便是书生那堆笑的脸。书生一边搓着手,一边笑嘻嘻地凑了上来。见到大主顾,说书先生赶紧拱手道:“这位同僚可是有什么要事?”
“要滴要滴!”书生殷切地点头笑道:“介是啥呢,介本话本额也看了好久咧,咋地感觉老哥儿恁这儿比额看得还要快咧?”
“这个啊。说来得幸,这话本的作者就是会稽人,我们这些说书的也有幸可以第一时间得到最新的章节。同僚要是有兴趣,我可以告诉你那位的地址,你找他买书就是。”
“那太好咧!谢谢恁啊,老哥儿。”
“同僚客气了。”
热情挥别了说书先生直到他消失在了街角尽头,书生突然收敛了笑容,拔出其中一把钺隔空砍了一下,口音也发生了变化,念念有词道:“怀才不遇,一生清贫。无妨,我来帮你一把。至于代价嘛……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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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走到闹市尽头的说书先生,冥冥之中感觉胸口空荡荡的。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不料却忽略了迎面疾驰而来的马车。在一声惨烈的痛呼中,他被撞飞了足足有三丈远。
一个锦衣纱帽的中年人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看着已经昏死过去的说书先生,对着手下人吩咐了几句。随后他便被几个大汉架起,急匆匆地送到了邻近的医馆。
邀上黄粱枕,身处南柯梦。不知人何在,不过呱声坠地。再问人何往?却嫌得紫蟒长。
七拐八拐地来到一间杂货铺前,书生看着手中的字条,抬头看了一眼门楹上的那副对联——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再三确认后他敲响了大门,门后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进来吧,没锁。”
推门出看见的,便是前院中堆得到处都是的杂物,只留下一条逼仄小道供人行走。小道尽头,那间简陋的一居室里,一个微胖的邋遢的中年人正在伏案写书,笔耕不辍。
“云游客,缘果樵,见过同僚。”
“云游客,货儿郎,见过同僚。”
“哈哈哈哈哈!”
两人道过一声后,相互对视,随即就开始狂笑。货儿郎笑得打翻了墨水,又用烛火点燃,将好不容易写成的稿子付之一炬。缘果樵更是直接端起双钺,把前院那些杂物砍得支离破碎。
笑够了,疯过了,货儿郎率先发难,阴阳怪气地嘲道:“呦!这不是我们在越州引发了六次动乱,还得越州两郡百年再无新生儿的新人嘛!怎么了,越州的人不好糊弄了?来忽悠我扬州人造反了?”
缘果樵也毫不示弱,反讽道:“比不过您这位老前辈,一手买卖做到了天子头上,差点把国宝给换出来了。被皇甫弼打得舒服吗?毕浩然的爪子感觉怎么样?还是说李之玉给你的印象更深呢?”
两人是针尖对麦芒,彼此都快把对方老底揭干净了。说到后面,货儿郎不斗嘴了,话锋一转,开门见山地说道:“来买情报?你拿什么来换?”
“不愧是鎏金联盟当年的准执事,眼光就是毒辣。”缘果樵微微一笑,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道:“我要三样东西。一,给我一个假身份,他要假但也要真,因果什么的不用操心,我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