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那天亲戚们来串门,从前是大人们闲聊打牌,小孩子满地乱跑。
而现在是大人们抱着手机打牌,小孩们则是抱着手机乱跑。
侄女抢了小侄子的手机,两人绕着沙发打闹,小孩儿一跟头栽倒,手机顿时飞旋破空——
谢淮楼正伺候爷爷喝茶,猝不及防被从天而降的手机砸了头。
完蛋了。
全家人不约而同这么想。
谢二公子作为熊孩子之首平生最厌恶熊孩子,脾气一上来不管今天是大年初三还是大年初九。
也不管你是老子我亲哥还是我表哥,大兔崽子当场就能把小兔崽子抄起来,对着屁股一顿猛揍。
俩小孩儿吓傻了,打麻将的那边也停下来了,空气中蓦然收紧。
然而谢淮楼却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中,俯身捡起了手机,嘴角极其可怕地荡起一丝微笑,就像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
他把手机递给小侄子,小侄子哆嗦着不敢接。
谢淮楼无奈地笑了笑,眼睛往下一瞥,只见手机屏幕上循环播放着一只布偶猫的搞笑短视频。
那一瞬间,谢淮楼瞳孔骤然紧缩,脸色煞白,冷汗“唰”一下流了下来。
他抱着自己蜷缩着跪在地上,紧接着痛得浑身抽搐不止,送到送急诊时人已经昏迷不醒。
今年过年不收礼,因为今年过个了安稳年。
大兔崽子还没来得及掀桌摔碗,就先被小兔崽子的手机砸进了医院。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哦不,是可怜谢淮楼,谢淮楼可怜。
拜常年健身的好习惯所赐,哪怕天天出去喝大酒,谢淮楼的胃和肝依然很健康。
医生说胃痉挛不在生理,在心理。
谢淮楼这才意识到他对猫有应激创伤反应。
所谓应激性创伤反应,是指人在经历过情感、战争、交通事故等创伤事件后产生的精神疾病。
会在接触相关事物时会有精神或身体上的不适,避免接触、甚至是摧毁相关的事物。
此后四年间,他对猫避之不及。
哪怕社交账号上屏蔽了相关词语,还是会猝不及防刷到猫的视频或动图。
而每次意外看到猫,他心率立刻飙升至一百八,吞魂噬骨的痛从胸腔徐徐蔓延至四肢百骸,连头发丝都痛得仿佛颤抖。
有一次谢淮楼晚上出门买烟,回家时远远看见几只野猫在啃路中间不知道谁掉的鸡米花。
那是十二月末的芝加哥,他脚上踩着拖鞋,刺骨的寒风不断往脖颈里灌。
五十米外就是公寓大楼,可他在寒风中站了二十分钟,等优步从五公里外开过来,载他五十米送到家门口。
他讨厌猫。
猫这种生物无情无义,怎么都喂不熟,他这辈子最他妈讨厌猫了。
从大年初三到大年初六,谢淮楼一个人住在VIP病房里躲清静。
初六那天早上,他和护士说下楼遛弯去,一会就上来。
然而他穿着一身病号服堂而皇之地走出医院大门,招手打车,回家拿起行李直奔机场。
没有人送行。
根本没人知道他要走。
从前他不论走到哪儿都众星捧月前呼后拥,整日醉生梦死,灯红酒绿。
这趟低调出门,不是刻意装神秘,只是害怕这份孤注一掷的勇气会像生日愿望那样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知道自己是废物,废物没有毅力也没有决心,再怎么立flag都只是说说而已。
所以他闭严嘴,关紧心,守住他唯一拥有的勇气。
春节假期即将结束,航站楼里满是送行和道别的人。
谢淮楼孑然一身拖着登机箱,木然穿过泪眼依依的人群。
他想回头,想回家。
他是没经历过风雨的谢小公主,是恐惧孤独的大龄男巨婴。
哪怕从前在英国读大学,身边也有很多说中国话的狐朋狗友。
而这一次,他要面对的是全然恐怖的未知,再也没有人为他解决麻烦,再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他做过什么荒唐事,以及他抛颅洒血地爱过谁。
往前走,别回头!
谢淮楼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抓着拉杆箱的手指泛出贫血的苍白。
另一个陌生的灵魂支配着他的身体,让他无法回头,让他无法停步,让他荒唐无度的废柴人生就此落幕。
就算他念不了哈佛,读不了生物,但他也不想再当个废物了。
毕竟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是废物啊。
谢淮楼自称他在英国念了个野鸡大学,但他毕竟是中国高官的儿子,位高权重的父亲捐两栋楼捐几千本书再将简历做得漂亮点——谢淮楼擅长划船、打拳、帆船,只要是不动脑,他做得很好——依然进了一所相当不错的学校,也足以让他在那年秋季正儿八经地念一次商科。
狐朋狗友对谢二公子去念书并不在意。
“早上连床都起不来,念毛书啊?”
虞佑说这混浑球能读完三个月,他就日了老毛的羊驼!
老毛表示,谢二嘛,谁不了解他啊,性格骄纵霸道,一礼拜就得和同学打架被遣送出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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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源大手一挥,哥们赌个大的,谢二能老老实实念完一个月,我酒吧对所有人免费一个月,他能念完俩月,我就免费俩月。
朋友们纷纷加码。
“一个月?用不上用不上,俩礼拜!”
“俩礼拜?最多三天?”
“三天也是够折磨人的,一天!”
这场没有庄家的赌局从一个月到三个月,然后变成半年,再然后再到一年、两年、三年……
直到新朋友入局,虞佑那位刚刚考进表演系的小情儿问了一句,谁是谢二?
大家才意识到原来谢二逼已经离开四年多了。
闲出屁来才会矫情,人一忙,就他妈的没空瞎想。
出国第一年,谢淮楼看惯了芝加哥凌晨四点的景色,除了上课、念书、写论文、跟导师做项目,还尝试独立做点风险投资,以及帮家里的公司联系进出口业务。
果然那一年海产品大丰收,全球海鲜价格暴跌。
但谢淮楼身处大西洋彼岸,在自由贸易的资本主义世界里,投资者除了可以购买未来有涨价的股票,还可以赌未来哪些公司会亏损。
他每天瞪着眼睛啃大部头,囫囵吞下阿尔法和贝塔风险,但看线看图始终像看天书,索性自己闭眼睛瞎他妈买。
起初一个月海产品价格跌到熔断,谢淮楼五十万刀的本金翻成了三百万刀。
但第二个月起,受宏观政策影响,海产品价格回升。
做空的总比做多的惨,这他妈才真的是举世公认的真理。
一夜之间,三百万刀只剩了七万刀,谢淮楼赔光了底裤,却站在夜深人静的芝加哥街头,扶着电线杆笑了很久。
街上冷冷清清,路灯闪烁不定,满地的破酒瓶和废报纸被风吹得咯吱响动。
时不时有飙车党狼哭鬼嚎地路过,几秒钟后必然有一辆警车疾驰追上去。
流浪汉裹着棉大衣靠着尿骚味熏人的墙脚熟睡,酒鬼三三两两勾肩搭背从谢淮楼身旁经过,频频回过头看这个像羊癫疯发作的亚裔男人。
科学家也并非料事如神。
哪个王八犊子说倒腾海产品不能赚钱的。
谢二公子这钱亏得浑身舒爽。
方才经过的那三四个男人摇摇晃晃地掉头回来,带着满身臭气围住了谢淮楼。
芝加哥是什么地方?
哥谭原型,蝙蝠侠老家,暴力与罪犯的滋生地。
一个满身名牌的亚裔大半夜站在路灯下傻笑,简直就是向对方招手“来啊快活啊,赶紧来抢我啊”。
谢淮楼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站在中央环视了这几个哥们。
其中一个人冲谢淮楼淫笑,还歪歪扭扭地拉下裤链,嘴里含混着说着“臭婊子”“小贱人”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