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四留下来善后。
为赶在宵禁前进城,回程的马车速度更快,好在马车外部结构稳定,内里也铺设得平稳舒适,不会让乘坐的人感到太颠簸。
裴钧煜手肘撑在案几上,手掌掩面,双目紧闭,两手拇指又快又重地打着圈地揉按额角,强迫自己放松心神,试图把方才发生在那座小院里的一切抛之脑后。
可越想忘掉,就越忘不掉,有什么模糊的、他刻意遗忘和压制的东西被勾了出来,身上还一直出着虚汗,从后背到脖颈,贴身的衣服已经湿透了,身上本就凉津津的,又有疾风从小窗吹进来,一下子从衣服的缝隙里无孔不入地钻了进去,让他忽然觉得身上好冷,冷得全身发抖,脸色也瞬间变得十分难看,虚弱苍白,面无血色。
而康氏咒诅的话如同魔音绕耳,趁虚而入,一字一句都在他耳边变得更加清晰,不停地重复,不停地重复,好像永远不会消失,那些话逐渐盘成一个没有尽头的漩涡,正在大口大口地吞噬着他,要把他卷进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去……
他心底深处很清楚,更由不得他自己不承认,是那从未消弭过的心虚又作祟了。
然而马上,他又变得愤怒起来,下意识的否认,抗拒。
不!他和裴锋磊不一样!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头疼欲裂,没有清晰的头绪。
这让他愈发感到烦躁不安。
他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姜瑜,想抱抱她,想听见她的声音,想得到她的安慰,想再跟她确认一次她是爱他的,确认她对他不掺杂谎言和算计,全心全意的,真诚纯粹的爱。
她对他的爱可以证明,他和裴锋磊是不一样的。
马车内依旧平稳,但他却渐渐的有些坐不住了,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全身的骨头缝里冒出万蚁噬心的痒意,而这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反而让他安心不少。
是那久违的药瘾又发作了。
至少他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
角落里许久无人问津的匣子被动作急切地打开,有几粒药丸被抖落到手心,裴钧煜等不及数出是几粒,便一股脑吞进了喉咙里。
体内随即渐生飘然愉悦之感,抚平了他身上的每一分难受和躁动,让他总算能够平静下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通体安泰。
他本来就快要完全戒掉这药的,现在功亏一篑了。
等他回过神来,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能重重在案几上捶了一拳泄愤。
回到府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但裴钧煜知道瑶光院会有一盏烛火等着他,无论多晚。
今晚守夜的是蕙心,见到他回来,忙上前几步行礼道,“爷可回来了,太太等您一晚上了,厨房还温着饭菜呢,热水也备好了,您是要先沐浴还是……”
裴钧煜脚步未停,眼神直落在正房,随口道,“等话吧。”
房门关着,说话的动静小,传不到屋里,姜瑜自是听不见的。
裴钧煜推开房门,便没能即刻见到她含笑迎接的身影,心里有一瞬的慌乱,加快脚步走向内室,见她正坐在软榻上聚精会神的写什么东西。
他心头一震,僵站在原地,几乎魂出天际,因此情此景,恰与他以往服药后曾经见过的幻梦别无二样。
幻梦和现实重叠混淆,难以分辨,让他的心乱作一团,连眨眼也不敢,只痴痴的盯着那一处,不敢再靠近半步。
周遭的一切仿佛凝滞了,安静得可怕,耳边回荡着的只有自己胸腔里响得惊雷一般的心跳声。
他眼前蓦地一片模糊,脑海中,姜瑜的身影时隐时现,时坐时站,时而站在床边朝他笑,时而又虚渺朦胧得像一团被捏成她模样的雾,明显是假的,离他很远很远,看不真切,也触碰不到,他却舍不得放过一丝找到她的可能,忍不住去追寻。
难道……
难道与她重逢恩爱的这些时日……
竟然只是大梦一场?
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没多会儿,姜瑜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头便隔着珠帘看见了他的身影,停笔下地,朝他走去,语气略带责怪道,“回来啦,怎么干站在那儿不说话?怪吓人的。”
裴钧煜不知有没有听见她的话,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