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子过一辈子似乎也不错。天道深处虽说黑暗又静谧,换个人来怕是能被逼疯,可这里有优昙——活生生的,会撒娇会不悦,活泼娇俏生动明媚。
世事似乎总要不如人愿。
优昙花既然是天道唯一亲自抚育的生灵——石头只是恰好生在了天道深处而已——那么她就不可能永远安安稳稳地呆在这里。
优昙花离开的那一刻和过往没有任何不同,她如往常般幻化成了小姑娘的模样,梳着一对丫髻,髻上簪着对通体洁白脉络淡金的小小花朵。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她离开之前冲着明昭笑了笑。
很难形容这个笑容——
没有成年后的矜傲,没有清冷的气质,更没有淡薄之感。
偏偏,让明昭在那一刻落下泪来。
也因为那一刻的一滴泪,他由玉石幻化成人。
也不过小孩子模样,眉目之间青涩稚嫩重的很,完全看不出日后位高权重带来的老成持重,也不像秦晋交替战乱连天时少年将军跃马扬鞭的意气风发以及后来身为大晋皇室独子开国储君的倨傲矜贵。
可就是会让人见之则心酸难忍,恨不能将这个孩子直接抱回家中,一辈子都养在锦绣堆里不让他教任何风霜侵扰。
他下意识想去追优昙,可刚迈出步子就被一层无形屏障拦住了——他无法离开这个地方。
他想出去,就只能使尽浑身解数去攻击屏障,甚至把自己弄得奄奄一息。但毫无用处。
天道不放人,那就永远都无法离开。
“为什么?”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因为疲惫困倦与鲜血淋漓的伤痛,他的嗓音是哑而轻的,几乎是气音了。
静默蔓延。
他知道这是他的梦境,可他还是忍不住。
他想在这里过一辈子,想沉溺在这场梦境中直到死亡的降临,可这种分隔两地的感觉太能让人疯狂了,也太让人恐慌不安了。
天道执意不肯放人。
不知过了多久,明昭仍旧不肯放弃。
终于,优昙回来了。
离开时小小的女娃现在已经长大,豆蔻少女的模样,眉目间却没有了青涩,虽仍有稚嫩,更多的却是经历了些许风霜的悲悯沧桑。
谁也不知道她在外面游历遇到过什么,谁也不知道她的悲悯究竟从何而来——与生俱来,亦或无常世事赋予她的。
她变得沉稳,变得庄重,双眸中原本的色彩逐渐褪去,无波无澜,更加接近后来初见时的天道佛女的模样。
明昭心中惶惶,他几乎是绝望地在开口,“你……你怎么了?”
优昙盘膝而坐,半晌后才开口:“吾生于此处,得天道抚育,是为守护六道,维护秩序安稳。”
“吾只是明了己身职责。”
不带丝毫波澜起伏的声音,一瞬间令明昭泪如雨下。
为什么梦境之中,也会这样残忍地对待他?
可他说不出任何带有责备色彩的话语,也说不出任何代替她的话。
这本就是她自己的责任,她生来便无可选择,而她也接受了这种责任。
外人——哪怕是血脉至亲,也是没有资格说她的。这一刻,他意识到他看到了诞生最初的佛女优昙。
清平盛世如何会让人心怀悲悯?纵然天性悯人的佛女也不会如此。六道之中只会是战乱纷纷。
她游历一趟,看到了生与死,看到了希望与绝境,听到了生灵的怨恨,听到了生灵的遗憾和乞求。生灵渴望太平安宁,可战乱不许,于是求神拜佛,希冀神佛怜悯,救万众生灵于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