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刘永年身体瞬间紧绷起来,肉眼可见的紧张。
秦氏苍白着脸,缓缓起身,神色依旧柔和,还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错愕:“不知两位官人为何要审问妾身的仆婢?”
王博洋冷冷地道:“自是尔等罪案事发了!秦氏,你可想到奸夫温旭忠,得知你所做的歹毒之举后,不堪良心的责备,已经到开封府衙自首?”
这是攻心之策,诈一诈犯人,许多心防差的,就直接暴露了!
旁边的刘永年脸色立变,秦氏的表情却没有什么波动:“是仁爱堂的温大夫么?妾身不知此人说了什么,然此人与妾身很早就相识,却知其是患有癔症的,所言不可轻信……”
狄进心中评价:“太冷静也是一种破绽,寻常妇人被指责通奸,哪可能这般平和?”
“癔症?”王博洋怔了怔,更见愤怒:“你以为如此虚言狡辩,就能脱罪?”
秦氏依旧是一副虚弱的模样,但语气并无半点退缩:“妾身绝无脱罪之意,若官人不信,敬请入院搜查!”
王博洋觉得自己的威严被触犯了,怒气冲冲地走进院子,吕安道则微微凝眉,跟了进去,而狄进走在最后。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十几名衙役仔仔细细将现场搜寻了一遍,却是一无所获。
别说明显的血迹和凶器了,就连半点能证明刘从广那晚来过这里的痕迹都没有。
王博洋的脸色明显难看起来,吕安道观察了一下狄进,发现后者似乎毫不意外。
确实没什么好意外的,后世有一个罗卡交换定律,“凡两个物体接触,必会产生转移现象”,其用于犯罪现场调查中,就是犯罪嫌疑人必然会在现场带走一些东西,同时留下一些东西,这些微量的迹证,就是关键的证据。
但转移归转移,痕迹是痕迹,留下了,不见得都能查得出来。
古代没有鲁米诺测试,能够轻易检查出血迹的残留,没有各种试纸和仪器,能够收集指纹、纺织物纤维、生物学痕迹,靠的都是肉眼。
既然凶手和查案者都是靠肉眼,双方在同一水平线上,其实就是看凶手有没有细致地清理现场,将痕迹尽可能地抹去。
偏偏距离刘从广被害,已经过去整整四天,秦氏在自己的院子里,可以说占据天时地利,她只要避着开封府衙役的检查,再避开府中仆婢的视线,白天借着装病的借口睡觉,晚上起来,细致地抹去一切。
所以时间是查案的关键,如果狄进第一天早上就能现场勘察,对方就很难从容地收拾一切了。
现在说那些已是晚了……
所幸凶手再是清理痕迹,也有防不胜防的地方!
物证难寻,还有人证!
狄进自从入院后,其实最主要观察的不是秦氏,而是被秦氏护在身后的一对儿女。
刘永年紧绷着脸,僵立着一动不动,拳头下意识地捏紧,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高度戒备的状态;
九小娘子则低垂着头,但又时不时地斜一斜眼睛,偷看着官差,嘴唇似乎在轻轻颤抖。
狄进观察完毕,印证了心中的推测,来到吕安道身边,低声说了一番话。
吕安道聆听后,微微点头,又凑到王博洋那边说了几句,后者也微微颔首。
片刻后,眼见一个个衙役徒劳无功地回来,秦氏柔柔地对王博洋道:“官人现在相信妾身了吧?妾身虽出身不高,也是入宫聆听过圣人教诲的,岂会做那等有违妇道之事?”
王博洋冷笑:“怎的?拿太后来压本官?”
秦氏抿嘴,轻轻扬起一个弧度:“官人多虑了,妾身不敢有这样的想法,只是谨记圣人教诲,不敢有丝毫忘怀!”
唐朝的皇帝称为“圣人”,李治和武则天是二圣临朝,宋朝的皇后和太后则被称为“圣人”,秦氏现在就是三句不离圣人。
有些话毋须说开,意思给到了就行
狄进冷眼旁观。
这个女子似乎是不再隐忍后的张狂,但实际上很聪明。
既然奸夫温大夫莫名投了案,开封府衙掌握了最关键的一条线索,秦氏的动机和嫌疑其实就掩盖不了了,如今脱身的唯一依仗,就是宫中的太后和府衙拿不到切实的证据。
所以在这个时刻,一味的客气无用,反倒是激怒对方,最好让开封府衙犯了错,才能脱罪。
王博洋确实脸色铁青,手都抬了起来:“伱好大的胆子,本官……”
眼见他似乎要动手,秦氏露出一抹期待,但吕安道适时出面,阻挡在王博洋身前,然后一指刘永年:“本官要问一问此子!”
秦氏道:“官人有话,尽管询问。”
吕安道不理,看向刘永年:“你站出来,随本官到一旁询问!”
刘永年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秦氏却知道这一关必须要过,轻轻推了推儿子:“去吧,好好回答官人的问话便是。”
“是!”
刘永年脑海中回忆着这几日的关照,缓缓走出,被吕安道带到了一旁问话。
而狄进则再度拦在王博洋面前,似乎担心他怒极失态,开口问道:“秦娘子与刘崇班成亲是在哪一年?”
秦氏早就在打量这个最年轻,却能得判官推官重视的少年郎了,此时不答反问:“这位小郎君,也是官人?”
这话就特意带上几分轻视了,狄进并不动怒,语调平和,却又有股难言的威严与底气:“回答我的问题!”
秦氏心头一凛,倒也回答道:“大中祥符六年。”
狄进又问:“令郎贵庚?”
秦氏道:“十三。”
狄进缓缓点头:“也即是嫁入刘家一年未到,就有了令郎,那看你女儿的年纪,应该是两三年后才生下的吧?这样即便是大夫,也不好做手脚的……”
秦氏一直冷静沉着的脸,终于微不可查地变了变,下意识伸手朝后遮了遮,然后猛地尖叫起来:“你对我女儿做什么?”
却是王博洋趁着两人交谈,突然上前,一把将九小娘子抱起,大踏步地走向院外,而狄进则拦在秦氏面前,淡淡地道:“请娘子在此等候,王判官有问题要问令嫒!”
狄进的气质固然不似少年,但还是太过年轻,其实也就比王永年大三岁,不足以取信孩童;
吕安道年纪大,但身形干瘦,有些平平无奇,扮相也不威严;
而三个人之中,唯独王博洋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又一身肃整的官袍,极具威严,只是心态方面反倒不如吕安道老练,但孩子往往只看第一印象。
所以由吕安道盯住刘永年,先调走一个,狄进再询问秦氏,分散其注意力,最终由王博洋出面,将孩子带离秦氏的控制后。
到了院外,这位开封府判官,努力以温和的语气道:“孩子,我们是府衙的官人,可以为你父亲作主,你有什么话,要对本官说么?”
九小娘子怔怔地看着他,再看看周遭一个个牛高马大的官差,将她护在当中,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然后这位相传已经被毒哑的小娘子,说出最关键的话来:“我没想害爹爹……我没想害爹爹……是娘亲和哥哥,让我去把爹爹骗到院子里面来……呜哇哇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