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进和江德明来到屋中坐下,外面有书吏走进,奉上茶水。
主要是给狄进喝的,之前只有江德明在的时候,除了他自己要求,否则没人上茶,因为都看得出来,大府不喜欢。
此时江德明喝上了一口热茶,不禁更加尴尬,看着同样拿起杯子,不紧不慢品茶的狄进:“狄省魁,这案子……”
如果公孙策在这里,肯定要说,我知道你很急,但是先别急的话了,狄进则比较温和:“江都知的担心我能理解,然此等大案要细致地调查,急切不得,先品茶吧!”
“你理解什么了?你又哪里知道内省那些人斗得有多厉害?”江德明心里大叫,他急着有个结果,好回宫收拾残局,哪里还顾得上品茶,却又不敢得罪这位,只能咕嘟咕嘟喝下,然后将茶杯放在一旁。
如此一来,狄进也不能悠哉悠哉了,抿上一口后,也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开口道:“江都知入宫多久了?”
江德明有些不解,回答道:“老奴九岁净身入宫,至今已有四十七个年头了!”
狄进道:“江都知果然是老臣了,这些年来,对于后省哪个职位最为推崇?”
江德明心想这不是废话么,当然是入内内侍省都知,除了并不常设的两省都都知外,这基本是大内总管了,宫中内外数千人都要仰其鼻息,但到了嘴上,又十分自然地道:“自是领御药院,太后、太妃、官家、皇后和众嫔妃所用药品,皆是由御药院制成后进奉,责任重大!”
狄进微微点头:“这個职位我也听过,确实是很重要和尊贵的职位,朝廷规定,入仕三十年以上内臣,十年未升迁,且屡立劳绩者才可入选,官家坐朝时,还将侍立左右或殿角,以供随时召唤,许多押班、都知,乃至两省都都知,都曾任过此职!”
江德明有些诧异:“不愧是省魁,这般博学!”
“不敢!”狄进道:“既然江都知对于领御药院一职如此费心,那于药理一道,定然是有些心得的了?”
江德明面色微变,这才意识到此番谈话的真正目的何在。
这是说自己精通药理,准备毒害李顺容?
你别说,还真是如此!
李顺容身份特殊,自然不可能直接杀害,普通中毒也会在尸体上表现出明显的特征,稍有经验的仵作一看,就知道不是正常死亡,而江德明在领御药院的过程中,学了不少医理,便准备用一些药物,长期下在她的饮食里。
到时候李顺容的身体会变得越来越差,然后生病早逝,这样的死法,仵作是查不出来的,谁又分得出来,到底是自然得病,还是由于下药才生病的呢!
做贼心虚,江德明当然得否认:“狄省魁高看老奴了,领御药院,只是不让那些小的偷懒,在宫中贵人的用药上有任何懈怠罢了,若说自己精通药理,办不到!办不到!”
但他方才的脸色变化,已经被狄进把握到,心中有了数,暗暗摇头。
这个人的城府,并不能配得上他在宫内的地位,也不知是因为这件事发生后方寸大乱,还是本来就是这般水平?刘娥挑了一个有些能耐,但又不是特别厉害的,方便自己掌控?
无论是哪一种,狄进已经知道怎么对付江德明了,淡然点头:“原来如此。”
说着,又端起了茶杯。
江德明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有些心悸。
此人名不虚传,是真的厉害,这般问下去,恐怕还真要查出些事情来,毕竟他确实是准备谋害李顺容的,仅仅是还未正式动手,消息就泄露了,才会拖延至今。
但不问又脱不了身,江德明努力定了定神,见对方不紧不慢的模样,比自己还像久经宦海的老者,唯有硬着头皮道:“狄省魁还有什么要知晓的?只要是内省的事情,老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我就问了……”
狄进语速偏慢,还真的将内省诸司的职能和勾当官的任职,仔细问了一遍。
江德明不得不细细回答,说得口干舌燥,下意识地也要喝茶。
然而拿起茶杯,才发现刚才咕嘟咕嘟一阵喝,全给牛饮完了,身边又连个有眼力劲的下人都没有,只有讪讪地放了回去。
狄进则听故事一般,将内省的情况了解一遍,茶水正好品完。
正当江德明松了一口气,狄进竟又转回方才的话题:“既然江都知不通药理,此案又疑与毒害相关,不知现任领御药院的内官是?”
江德明想到任守忠那副看似恭敬,实则暗藏心机的脸,立刻警惕起来,嘴上则遗憾地道:“哎呦!不巧!如今领御药院的任供奉,这几日卧病在床,老奴之前唤他时,他都来不了呢!不如狄省魁派人去太医局,请一位太医来?”
狄进微微摇头:“外朝的太医局终究与大内的御药院不同,还是要寻一位懂得药理的内官来,如今两位副都知,又当如何?”
江德明同样忌惮副都知阎文应,想了想,另一位年迈的副都知周永臣,倒是威胁最小:“周副都知颇通药理,可请他来此。”
狄进道:“这位周副都知高寿?”
江德明无奈地道:“已近古稀之年……”
“那还是不要劳烦老者了。”
狄进又再将诸多诸司勾当官问了一遍,大致弄清楚,江德明最为提防哪几位手下后,话题一转,直接开始询问皇城司:“江都知勾当皇城司,可曾收到贼人有谋害官家生母迹象的消息,却不慎遗漏?”
江德明本来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把洛阳那边的密报主动说出来,毕竟此事经手的人不是一两位,追查到后面,不可能完全掩饰住,但对方这样一问,哪里敢承认自己不慎遗漏了,只能回答:“没有!绝对没有遗漏!”
不过顿了顿,江德明又赶忙找补:“老奴固然操心宫中之事,于皇城司那里精力有所不及,但绝不敢遗漏这等要事!”
狄进道:“江都知辛劳啊,如今勾当皇城司的有几位?”
江德明脸色又僵了僵,勾当皇城司的一般是三人,可如今另外两人早就被他排挤得边缘化了,空有勾当之名,毫无相应的权力,结合自己刚刚所言,不免大为讽刺,只能再度找补:“他们都是清雅贵官,平日里不怎么操劳俗物……”
狄进道:“这般说来,皇城司一旦办事不力,出了重责,还是要江都知承担的。”
江德明心头大恨,脸上则努力笑道:“那是自然,老奴绝非推卸之人,若是做了对不起圣人,对不起官家的事,老奴自当一力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