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漏”听了这教导性的语气,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隐隐打了个寒颤,脸上倒是渐渐恢复平静:“弃吾之所求,明敌之所需?”
“不错!”
宝神奴的语气里透出感慨:“叛徒萧远博回去后,‘金刚会’失去了辽庭的信任,又看不到辽军南下之期,如今宋廷还大肆抓捕,你们还能如我一般再忍二十年么?”
“无漏”沉默。
事实上,每个“金刚会”的核心成员都越来越有种迷茫感,辽军南下,他们所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但现在辽庭似乎准备遵守盟约,不愿再兴战事,如果两国真的太平下去,他们岂不是冒着随时暴露的生命危险,白白地忙活一通?
宝神奴也清楚,越拖下去,越是不利,所以他必须把握住这个机会:“狄进之前所言,提醒了我一件事,就算挑拨了南朝太后和小皇帝的关系,南朝也起不了大乱,小小的风波,无法促成我大辽用兵,唯有让他们再起战事,才能让辽庭看到机会!”
“无漏”醒悟:“所以你要宣扬西夏的威胁,让朝廷对夏用兵,但狄进……原来如此,他也想对西夏用兵,你们达成了一致!”
宝神奴道:“知道该怎么说了?”
“无漏”冷笑道:“所以你把我抓进来,就为了完成你的布置,你觉得我会乖乖听话?”
宝神奴轻叹:“为什么你们总是不吸取教训呢?你忘了这些年为何恨我入骨,还不敢正面反抗,只敢在背后做点小小的动作么?那个人的命,你不想要了?”
“无漏”再度沉默下去,半晌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好!你狠!我听话!不过我也等着,看看你这老狗,最后落得个怎样的下场!”
……
夏府。
幕僚将最新的情况奉上,夏竦接过,细细看了起来。
夏家的底蕴远不及吕氏,但钱财却犹有过之,身为参知政事,两府宰执,夏竦麾下自然养着一批人手,将朝野上下的情况第一时间汇总禀告。
而如今最受关注的,依旧是无忧洞。
大胜一场后,禁军重振旗鼓,围堵住各路出入口,摆出长期坚守之势,日夜巡逻。
实际上洞内的粮食和蜡烛还能维持一段时间,但里面的贼人显然被这个阵仗吓到了,开始一批批地往外逃窜,结果大部分都倒在禁军守株待兔般的围剿下,即便偶尔有逃逸的,推官公孙策也严令守住阵地,不得妄动。
事实证明,这个策略是很正确的,贼人愈发惊惧,洞内厮杀抢夺之势愈发严重,期望穿戴上甲胄,全副武装后独自逃走,反倒失去了对禁军的威胁力。
结合之前刘平的轻敌冒进,此番公孙策英明果断,引得一致赞许,一个小小的开封府衙推官,俨然被群臣瞩目。
“好一个狄进,小小年纪,就开始培养同科党羽了?”
夏竦却看出,公孙策此番出尽风头,固然有自身的能力在,但陈尧咨的举荐和机宜司的配合同样关键,而这两方都与一个人脱不开干系。
因此他语气的重音,落在同科上。
进士同科,官场上天然的盟友,有时候双方素不相识,都能拉彼此一把,更别提狄进和公孙策这种本就私交极好的同科,那是最紧密的政治盟友。
而夏竦却没有这样的条件。
很多人忽视了,文采斐然的夏竦,也是将门子弟,他的父亲是宋军将领,死在澶渊之盟签订前的宋辽交锋中,所以在三年前,朝廷命他奉使契丹时,夏竦直接上表拒绝,“义不戴天,难下穹庐之拜;礼当枕块,忍闻夷乐之声”,这句骈文对偶精绝,再加上孝心感人,一时间引得不少称颂。
可惜单有赞颂不行,夏竦当年并没有考进士,先得父荫,后参加制举,中贤良方正科,才享受到了进士的待遇,为光禄寺丞,台州通判。
没有进士及第,出身就略显不足,尤其是越往上走,越是艰难,必须补足缺陷,才能一路升迁。
贤良方正科帮夏竦打牢了根基,他此后又举荐了不少才干,如宋庠宋祁兄弟,而有时候看着那些进士的风光,也免不了有些遗憾。
尤其是那个年仅十七就连中三元的,自己同样才华出众,当年也有机会,考出这般完美的出身,现在或许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成为群臣避道,礼绝百僚的宰相!
摇了摇头,将杂念屏去,夏竦又看起了机宜司那边的消息来,相比起其他宰执,他尤其注重这个部门,便很快发现一个暂时没有引起旁人注意的关键情报,皱起眉头:“夏州党项人派出谍细,似与辽人‘金刚会’联合?这是要重现李继迁侵边之乱啊!”
夏家与夏州有不少生意,尤其是盐,西夏真要有了不臣之心,无疑会严重影响自家生意,但有些事情无法制止,尤其是对方的野心。
想着想着,夏竦的眉头倒是舒展开来,眼睛更是亮起:“西夏……西夏……倘若对西夏用兵,那是我的机会啊!”
自己已是参知政事,但从副宰相进位宰相,看似一步之遥,许多人却永远都迈不过去。
不过自己有一大尚未发挥出来的优势,那就是兵事,两府之中,无人能及。
原本曹利用还在时,此人在军中还算有些威望,夏竦不能及,如今曹利用没了,剩下的张耆就是摆设,陈尧咨脾性刚烈,武力不俗,担任枢密副使也为军中敬服,但同样指挥不了大型战事。
至于东府这边就更别提了,都是澶渊之盟后晋升上来的文臣,擅长文治,不精武事。
“若我能大破西夏,谁还能及我,能力平平的鲁宗道?还是那老奸巨猾的吕夷简?”
“可惜朝中对于兵事极为反感,我如果推行战事,即便日后灭了西夏,只要损了民生,亦有大过……”
“打仗哪有不费钱财的,到时一个穷兵黩武的骂名背上,哪怕进位宰相,都坐不安稳……”
更别提万一战事不顺,那得万劫不复,直接从两府宰执里除名,夏竦没有忘记,刘平在自己府上是何等的胸有成竹,结果掉头就带着五百禁军,几乎就全死无忧洞里了……
凡事未虑胜先虑败,这位参知政事权衡利弊,终究摇了摇头:“力主攻夏,绝非上策!”
但若说就此放弃,他是不甘心的:“若有一位重臣主战,率先提出攻打西夏,以防边患,待得朝臣非议,或西夏早起战事,我可顺势提出安边之策!”
这才是宰执应该为之的布置,夏竦沉下心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陈尧咨,提笔写下这个脾性刚直的同僚名字;
第二个想到的是三司使范雍,此人历任西北,对于党项人就很警惕,之前也有言李氏父子野心勃勃,恐有侵边之意,再提笔写下这位的名字;
剩下的高官重臣,夏竦想了一遍,发现要么是对战事极为抵触,要么根本不重视西夏,心头顿时一惊。
如此看来,对阵西夏还真不见得是件轻巧之事,更要慎之又慎。
不过就在这时,脑海中又陡然跳出一个名字来,看似资历不深,但在太后和官家心中都有不轻的地位,更是开始培植党羽。
“我居然会想到他?”
“此人在朝堂中的份量,已经不可忽视了……”
夏竦有些诧异,又有些郑重,亲自写了一封请帖,唤来宅老:“你去狄宅,邀请那位三元魁首,来府中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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