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告诉他,此时完全可以再入殿禀告,等待父皇定夺。
但身子颤了颤,却始终没有那个勇气,更不愿意再看到父皇失望的眼神。
最终这位辽国太子没有转身,脚下匆匆,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在崇德宫外。
……
辽帝的寿辰到了!
中京皇城,张灯结彩。
辽国的诸多盛会里,大部分都保留着草原民族的习俗,多在草原扎营,幕天席地,载歌载舞,而在皇宫之中的筵席,每年只有寿辰和元旦,也正是在这座中京城内,召见各国使臣,共聚一堂。
正使狄进、副使潘孝安,领宋使团,早早等候在指定位置,努力做到目不斜视,避免对于宫廷礼数很不周全的辽庭筵席,露出嘲弄之色。
他们目不斜视,来往辽国官员的视线却是时不时地落了过来,看看宋人,又望向夏人。
正使李成遇、副使野利仁忠,领夏州使团,乖顺地站在藩属里面,完全没了争锋相对之意。
这种低眉顺眼的态度,让不少人大为失望,他们恨不得宋夏两方在寿辰上打起来。
但也有些知情者,理解夏人为什么不敢放肆。
此番宋使在中京城内遇袭,最有嫌疑的是谁,各方心知肚明,如此嚣张的行径也触怒了陛下,不仅召见宋使入宫安抚,还放出话来,辽庭准备不再继续支持一手扶持起来的党项政权,夏人使臣自然蔫了……
既然胜负已分,两边闹不起来,有人便出面了。
率先出面的,是乐安郡王耶律宗德,这位贵族子弟端着一杯酒,笑吟吟地走了过来:“狄正使,陛下大寿后,我们相聚的日子可就少啦!”
狄进微笑举杯:“山高水长,万里路遥,情谊不变,承蒙诸位对《苏无名传的厚爱,待得第九卷写出,我会派人送至,让各位一睹为快!”
“哈哈!好!好!”
耶律宗德连饮三杯:“那我等便是心满意足了,唯一可惜的是,终究见不到狄神探千里断案的场面,陛下还是给夏人留了些情面啊!”
狄进知道,这说的是卫慕氏之死的案件,自从他故意掀起舆论浪潮,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契丹贵族,就期待着正义审判的名场面出现,还时常堵在四方馆口。
实际上,这件事难以真正实现,毕竟让宋人断西夏主母遇害的案子,就意味着辽庭彻底站队,与西夏翻脸相向,以辽帝的手段,不会把事情做得如此绝。
“咳咳!”
不过乐安郡王此言,也透露出了重要的消息,狄进刚要继续询问,重重的咳嗽声传来,左丞相张俭走了过来,淡然道:“狄正使,老夫有话说!”
耶律宗德被硬生生打断,不悦地哼了一声,拂袖而走,狄进则看向这位对大辽鞠躬尽瘁的汉臣:“张相公有何赐教?”
张俭冷淡地道:“赐教不敢当,狄正使此行圆满,老夫是略表恭贺之意罢了!”
狄进笑了笑:“多谢!”
张俭接着道:“老夫还有一语,望狄正使谨记,贵朝兴文抑武,本是大善,若是行差踏错,兴无名之师,兵凶战危,后果难料,勿谓言之不预!”
狄进笑容不变:“张相公老成持重,所言不差,我等泱泱大国,所行皆重法理,岂能兴无名之师?”
正说着呢,一位老年内官端着晶莹剔透的酒注,出现在身侧。
狄进目光转动,在这位内官身上落了落,又嗅了嗅鼻子,眉头扬起:“这酒的香气,闻起来怎么似樊楼的和旨?”
老年内官道:“正是贵京樊楼的和旨酒,我大辽万国来朝,诸国使臣家乡所酿美酒应有尽有,还请宋使享用!”
“辽主陛下有心了!”
狄进探手伸向酒注,但还未接触到把手,又皱起眉头,缓缓缩了回去:“能在异国他乡,畅饮樊楼美酒,本是快事,可我这心头,怎么有些不安呢?”
张俭目睹这一幕,淡淡地道:“怎的?狄正使莫非认为我大辽的筵席,还有人要谋害你不成?”
狄进轻叹:“不可不防啊!”
张俭冷笑一声,伸出干枯的手,拿起酒注,给自己的杯子满上,仰首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