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李元昊早在太子时期,就三番五次地劝李德明攻宋,但他在真正继位之后,却没有立刻发兵,而是做了大量的事情。
比如在正式称帝建国前,李元昊首先废除了唐、宋赐给拓跋氏的李、赵姓氏,改姓“嵬名氏”,自己更名曩霄,号“兀卒”,这是党项语,意为“青天子”。
然后又开始改年号。
这点至关重要,蕃属国必须遵从宗主国的年号,当时宋朝那边的年号是“明道”,李元昊以其犯了父亲李德明的忌讳,改为了“显道”,如此修改还算有些缘由,但次年建元开运,又改成“广运”,这就是完全摆脱了宋朝的影响了。
而在这个过程中,李元昊又下达“秃发令”,率先自秃其发,剃光头顶,穿耳戴重环饰,再强令部族人一律执行,限期三日,有不从者处死。
除此之外,再规定官员各种等级的服饰,庶民百姓的服饰,以别贵贱;亲自筹划和主持创制西夏文字的工作,开办“蕃字院”,以传授学习,推广使用;又进行了礼乐改革,主要是根据西夏国内的情况进行简化……
如此种种,李元昊在建国称帝之前,就在政治、军事制度方面开始了一系列的建设,最后再整合全国的兵员,二丁抽一。
所以不了解这些步骤的人,或许会奇怪,李元昊二丁抽一,在河西区域动辄拉出数十万大军,这不得将国家玩崩?
但了解这些党项人生活方式,再看看这些战争前的准备,就会发现,李元昊并不是乱来的,他的疯狂在于以蛇吞象,贪心不足,是真的想要侵吞宋朝的领土,如果摆正战略目标,匹配西夏的国力,将战争上的胜利转化为看得到的收益,那么他无愧于“党项人的秦始皇”!
现在,李元昊还在辽东玩夺宝奇兵,李德明的治理更加沉稳,却没有这等大刀阔斧的魄力,既想要称帝,又有些畏畏缩缩,在边缘不断试探,结果还未试探完,宋朝就翻脸了。
时间点卡得刚刚好……
称帝野心表现出来了,凝聚族人的举措还未执行,所以为什么不能分化呢?
王曙固然不可能了解得这般细致,却也对狄进的剖析深以为然,只剩下最后一个疑问:“辽国那边?”
狄进直接地道:“党项李氏的崛起,本就是宋辽在缔结和平盟约后,由直接开战变为地缘博弈的产物,现在我朝要灭夏,无论选哪一条路,都是绝对绕不开辽国的,必须要正视这个大敌!”
在他看来,速战派并非胆大,恰恰相反,这群人是欺软怕硬的胆小。
对西夏觉得能速胜,骨子里又不忘对辽国的畏惧,所以才想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夺河西之地,让辽国无可奈何。
太过侥幸,就不免显得掩耳盗铃,当然这其中也不乏勇武之辈,一腔热血,根本不会想得那般深远。
所以狄进不会一棒子打死:“我朝有速战的决心和自信,这同样是对辽国的威慑,那群契丹人同样是畏壮侮怯,如今辽主老迈,太子年幼,他们固有威逼之势,却无开战之心,只要我们能瓦解李氏在党项族中的威望,让河西的番人站在我朝一方,辽人见事不可为,最终是会退却的!”
“好!”
王曙精神一振,再无疑虑:“深谋远虑,有理有节,老夫将上书,将‘和党项,诛李氏’之策贯彻始终!”
狄进起身行礼,由衷地道:“多谢王公!”
他近来一段时间,都将精力放在三司判官的工作上,三司使王曙作为顶头上司,如果支持另一派的观念,无疑会让他极为被动,现在说服了这位举足轻重的计相,不仅是一大助臂,更彻底没了后顾之忧。
至于真正的盟友……
王曙还显得有些势单力薄,最佳的选择,确实是吕夷简。
狄进将顶头上司拉入己方阵营,再一丝不苟地完成了今日的工作,点卯回家。
太平坊距离皇城很近,他上下班的路程也缩短了,待得回到家中书房,刚刚喝了一杯清茶,吕公孺就入内行礼:“师父!”
狄进看了眼小徒弟的表情,就知道对方有正事要说,微微一笑:“令尊可有指教?”
吕公孺取出一封信件:“请师父过目!”
狄进展开,仔细看了,目光凝重起来。
信是快马送来京师的,上面的核心只有一点,夏竦正在说服范雍,一同力主出战。
两府宰执里面,首相王曾和枢密使张耆都支持速战,这两位求的是重夺河西,名存千古的功绩,于官位上王曾已是位极人臣,升无可升,张耆当枢密使都是幸进,更不可能再有提拔……
夏竦则不同,他的资历在宰执序列中并不突出,想要由参知政事进位宰相,就需要西北的功绩,所以同样是速战派的支持者。
这位之前吃过一次亏,思虑太多,瞻前顾后,没有率先将定边战略提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现在依旧遮遮掩掩,明明支持速战,自己不直接上书,反倒鼓动范雍。
但这一步确实巧妙。
此次与李德明交战,宋夏边境的最高军事长官,不是夏竦和刘平,而是泾源、秦凤和鄜延三路安抚使及鄜延路都部署范雍。
范老夫子历史上被李元昊一套军事组合拳打得够惨,三川口惨败后,在西夏人心中也变成了可欺的形象,颇有些晚节不保,但这个世界李德明没能骗得过范雍,他反倒配合刘平的布置,成功将夏军引入陷阱,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
可同样的,一个人的性情难以改变,范雍耳根子有点软,其实不赞同继续攻入西夏境内,可在夏竦的劝说下,又有些动摇起来,担心错失了这等大好时机。
一旦范雍被夏竦说服,哪怕中枢这边速战派的声浪被压下去,也必须重视前线两位重臣的声音。
“吕氏门徒遍布天下,在政事上的消息,比起机宜司都要灵通!”
狄进不得不佩服这份消息的及时性,稍加沉吟后道:“令尊还说了什么?”
吕公孺道:“爹爹想问,师父可愿往河西一行?”
狄进了然,与那位配合,确实有股难言的默契:“令尊准备举荐我?”
“是的!”
吕公孺每次传达意思,都是极为准确:“爹爹说了,两府有他,前线则需要师父,他会为师父争取一个最佳的职位!”
“好!”
狄进同样十分干脆。
相比起王曙的上书,吕夷简在两府力荐他往前线担任要职,更是旗帜鲜明地支持,而以吕夷简的政斗水平,有这位宰相坐镇京师,狄进也能高枕无忧。
一人在前线,一人在中枢,如此才能确保既有第一手的变数应对,内部又无掣肘,朝着战略目标大踏步地迈进。
吕公孺得到肯定的答复,小身子匆匆去了,狄进则将信件再看了一遍,伸到蜡烛边,将其点燃。
看着灰烬落入盆中,狄进眉头一动:“进!”
一大一小两个女子走了进来,正是家中新增的两位门客,燕三娘和燕四娘。
燕四娘本是宝神奴和“祸瘟”共同缔造的受害者,如今得到解救,自不必说,燕三娘则是宝神奴的弟子,现在则愿意协助清剿“金刚会”在西夏的残党,将功赎罪。
两女入内后,齐齐行礼,燕三娘怀里更抱着一个箱子,沉声道:“公子!庄园搜查完毕!‘祸瘟’研究了一辈子的‘神通法’总纲就在里面,公子……可要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