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这一步的刘娥,怎可能不想要这等史书中独一无二的地位,赢得生前身后名?
所以夏竦的《平燕十策》,她才会半推半就地认可,夏竦在利用她分担群臣的责问,她同样是在利用夏竦,不断试探群臣的底线。
经过这段时间的较量后,刘娥已经确定,两府宰执的心态,其实也与她差不多。
既对辽国存有畏惧之心,担心北伐失败,会功亏一篑,又不免意动,希望趁着宋军兵锋正盛,辽国内乱,自顾不暇,毕其功于一役。
这些老臣的年纪也大了,不如官家和狄进那般风华正茂,能够等得起……
何况二十年之后,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真的就比现在更适合宣战么?
谁都不知。
“河西好不容易收回,万不可乱,且按《安西新政》来办!”
“如此,将范仲淹一众干臣派往西北,助狄进稳定河西,能将边军抽调河北,促成北伐么?”
“可北伐若是受挫,河西一派就再也不可遏制了,到那时狄进回京,便是不逼宫,老身的政令恐怕都难畅通,不得不还政了……”
刘娥再度闭上眼睛,正在权衡利弊,就听得匆匆的脚步声接近。
来者入了殿内,站定后平息了一下呼吸,任守忠小心翼翼的声音传了过来:“圣人,雄州有急报!”
“嗯?”
刘娥睁开眼睛,打量过去。
她虽然越来越看不清了,但观察力依旧敏锐,发现这位一向最重仪容的入内内侍省都知头上,竟透出汗渍。
是大事,还与内臣有关的大事!
有了心理准备后,刘娥接过急报,可看到一半,面色还是变了,最后狠狠将奏本摔在桌案上。
“啪!”
殿内的仆婢一惊,齐齐跪下,骇然失色。
太后被群臣攻讦,都没有半分怒意,到底发生了什么,这般震怒?
任守忠很清楚发生了什么,先一步跪倒在地,瑟瑟发抖起来。
“退下!!”
众人默默起身,蹑手蹑脚地退出,整個大殿内只剩下两道呼吸声,然后那苍老却又不失凌厉的声音传入耳中:“杨怀敏使辽,当真为你们内官增光添彩啊!”
好一个使辽,能让一向刻板方正的太后都阴阳怪气,可见愤怒到了何等地步。
任守忠直接呜咽了一声,连连叩首:“老奴不知!老奴不知啊!他明明是去了河西,为圣人取回神石的,不知是被何人所害,竟被辽贼掳走……”
这言下之意,自然是如今经略河西的那位相公,做的好事。
“蠢物!简直是能够写进史书里的蠢物!”
刘娥很清楚,这件事背后肯定与狄进脱不开干系,但如果是别的地方倒还好说,现在杨怀敏带着神石,被辽国扣下,还成为了那个元妃挑衅国朝的工具,就再难把责任推到河西头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留之何用!”
她心里对于这群内官厌恶到了极致,直接道:“你亲至雄州,验明真身,结束这场闹剧,明白么?”
任守忠浑身剧烈一颤:“老奴明白……明白……”
要做什么,他当然明白,但他努了努嘴,终究希望太后能念在多年来的服侍上,能别让自己去。
可接下来的,是毫不迟疑的命令:“去!”
“是……”
任守忠再把头往下一扣,贴在冰冷的砖石上。
神情一片恍惚。
犹记得,宫内当年有四大宦官。
江德明、阎文应、杨怀敏和任守忠。
都是领过皇城司差事,威风凛凛,大权在握的。
当然,大内永远不会缺有权势的宦官,别的不说,如今跟在官家身边的张茂则,影响力已经越来越大,任守忠有时候见了面,也要有意讨好几分,为来日做铺垫。
可老一辈的,新一代的,终究走不到一块,反倒彼此觊觎着对方手中的权力。
而今时今日,老人只剩下他了。
是不是也将……轮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