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濂以为自己今晚与黄伊榕的谈话,应该基本“到此为止”了。他正候着黄钦使说出“你回房歇息吧”,却不料黄伊榕接下来的话语,又令他汗湿了一身。
整间客厅未开门窗,黄伊榕却瞟了几眼窗户处,似是有意让郝濂看到自己的眼神。“郝夫人真乃识大体之人。以今夜之情形,想必许多妻子会因放心不下丈夫,而出房偷听。然令正却静待于屋中,未有寸动,实为贤妻。”
“黄小姐……贱内不是多事之人,您既已吩咐她,勿向第三人透露您入府之事,她绝不会泄露只言片语!请您放心!”郝濂暗暗心惊,“好险!好险!好在娘子明事知礼,分得清公私轻重,且对我足够信任,才没有偷偷跟出来。若是换了别个妇人,真如她所言,偷听了此等密谈,定瞒不过她的双耳吧……若果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又会如何对付我妻?”
“郝夫人蕙质兰心,贤伉俪款款情深,着实令人羡慕。”黄伊榕笑了笑,话锋一转,“话说回来,依据大唐对宋金刚此人的情报,其武功之高,当在我之上。倘若让他得知,他埋在文水县的暗桩已暴露,你说,他会怎么做?”
“这……下官不知。”郝濂猜不透这黄钦使到底想说什么,是以不敢胡乱答话。
黄伊榕唇角微扯,略清冷的眸子盯得郝濂汗毛倒竖,“宋金刚会怎么做,我也不知道。然,在我确定奸细之后,不论他是否逃出唐国疆域,甚至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能将他揪出来!”
她一字一句地缓缓说着,语气更是冰冷得如寒冬之霜雪,“从古至今,叛变倒戈、谋图私利的奸险小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你说是吧,郝县丞?”
郝濂赶忙抱拳躬身,恭恭敬敬地连声附和,“黄小姐所言甚是!下官谨记于心!万不敢忘!”
此时此刻,他终于把一切都想明白了。
黄伊榕深夜进府,点了丫鬟和管家的昏睡穴,却偏偏放过自己的妻子,并不是“给自己留面子”,反之,乃是一个无形的威慑。
试想自己若是那个卖国叛逆,则眼前这个高墙深院来去自如的黄钦使,取整个郝府人的性命,如探囊取物一般轻而易举。现如今,黄伊榕当能判断自己确是忠臣,然整整一夜的长谈,涉及太多军政绝密,则无论是自己,抑或是爱妻,胆敢走漏半点风声,只怕也“没有什么好下场”吧……
郝濂不免有些自嘲,好在他们夫妻俩均没有行差踏错,否则真不敢想象,会是怎样的结果?白日里,黄伊榕连番阻止众人追击定杨军之时,他亦生出了与雷贺之同样的想法:女人始终是女人,再如何精明能干,还是胆小畏死的。现在看来,只怕一百个男人加在一起,都玩不过黄伊榕这一个女人。
郝濂终于送走了黄伊榕这尊大佛,他正想回屋拥妻入睡,却已闻鸡啼之声。他抬头望向天边的丝缕光亮,这才猛然想起黄伊榕已有两日两夜未曾合眼,且腿上还有重伤。
他暗叹一口气,心道:“终究是为了文水县的百姓,她一个女子,也委实不易……”
黄伊榕的确已是困极累极,她素来不太喜欢在官衙居住,因此到县的第一日,便住进一间客栈里。待她返回客栈,店小二竟已开始忙碌晨食。她进房换了伤药,和衣而卧。她担心自己睡过头,特意嘱咐小二哥,一个时辰后,务必唤醒她!
清晨,依旧是文水县府衙,衙堂依旧门窗紧闭,黄伊榕依旧坐在县令大座上,她亦是依旧只召见那五名文武官员。众官向黄钦使行礼过后,各自按前天的位置,或站或坐于堂下。
“今日再次召集诸位,乃是有事要说。”黄伊榕的美目缓缓扫过五人,最后停在站在最前面的孔彰及雷贺之身上,语气平和,“孔县令、雷将军,请二位将你们的印信、印章、兵符及腰牌,俱都暂交我代为保管。”
“什么!?”孔彰和雷贺之异口同声地大叫起来,“黄小姐这是何意?!”
郝濂也惊异非常,他是五人中唯一一个知道黄伊榕怀疑文水县有奸细的人。他心道:“难道……孔雷二人皆为内奸?为此黄钦使要收了他们的职权兵权?”
却不料黄伊榕微微抬手,止住纷乱嘈杂。她的声音依然很平静,“两位不必惊慌,我仅暂管,方便调度而已。待此间危急一解,我自会将它们悉数归还。另外,郝县丞、重校尉、王主簿,以及县内所有文臣武将,不论官职大小,凭信皆收至我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