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切温存的“旭儿”两个字,直撞进郭旭扬的心底。湛卢剑掉落在脚边,他双膝下跪,朝风逸珪深深一拜。他已顾不得对方是否会欺身上前,将自己一剑斩杀。无论如何,那是他的师父!养育之情、教导之恩,恩重如山!自他有记忆起,他便与恩师相依为命,他的一切,都是师父给的!
风逸珪伫立在原地,望着远处那俯首跪拜的徒弟,双眼半闭,淡漠的声音如同绝峰上的冰冻湖泊,透着刺骨的严寒,“起来吧,无需行礼。为师今日,是来杀你的。”
额头埋进沙地里的郭旭扬只感觉嘴里、心里,尽是苦涩,他终是站起身来,在眼睛上用力地搓抹两下,“师父,这十年,徒儿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您。您……为何,要骗我?顾征,师兄,您对他,到底是……”
十年前,风逸珪已达“万物皆剑、天人合一”之境界,十年后,其内力之强,势必如浩瀚汪洋;其剑法之妙,势必似神鬼之术。且从顾征所习之“幻?幽冥”、“明鬼戒”等剑招中可以推断:风逸珪在给郭旭扬传授武道之时,是有所保留的,全套墨剑冥终剑法,或许还有不少一击必杀之技,郭旭扬根本连见都没有见过。
反观郭旭扬,他在拜火教年度宴上所受之伤尚未好透,方才又因龙瀛剑而造成内伤。他心存仁善,对陌生人尚且不会轻易杀戮,更何况站在面前的,是他的恩师。虽说他因曾经服食“梵灵花”而对内功有所加持,但他毕竟年轻,内力与师兄尚在伯仲之间,现对上师父风逸珪,他可谓是毫无胜算!
精心布设的杀阵被破,郭旭扬自知取胜之机渺茫。然他心性坚韧,且心系爱人亲朋,求生之念极强的他,自不会束手待毙。只不过,他实在是有太多的疑惑,他希望在“动手”之前,师父能给他答案,那么即便是奋战至死,亦可瞑目了……
风逸珪的眼珠并非纯黑,而是混着少许琥珀之色,这使得他那古井无波的气质,多了一层令人生畏的诡谲。此刻,微妙的情绪波动,在这双眸子中一闪而过,“旭儿,你和顾征不同。他只是蛊王,对你,为师确有不舍。若非你屡次坏我大事,你不必死。”
“什么?!”郭旭扬难以置信,连连摇头。
他的师兄顾征,也就是万重山。万重山对郭旭扬说过,“风逸珪曾将十六人关进地窖,以残忍厮杀之法选出蛊王。”那时郭旭扬认定是万重山故意以恶语扰乱心境,如今听师父亲口道出,他还是感到难以接受。他心目中那位柔善慈爱、舍己为人的仁师,其本质,究竟是一个怎样的魔鬼?
“您当时在我怀里辞世,是我亲手将您下葬的!为什么会这样?!您临终前说是师兄夺走龙瀛剑并加害于您!您对我说的话,到底哪句是真的!”郭旭扬的眼中满布血丝,他失控地大吼,“从始至终,我是不是您摆弄的棋子?还是您扯线的玩偶?!”
“顾征没有龙瀛,然他的确刺穿为师左胸。为师以幻术诱其看到吾之‘死状’,带伤遁走后寻到你。旭儿,你是为师亲手教导的好徒儿,师父知龟息功根本瞒不过你,故为师所用之法,更甚龟息假死之术。”风逸珪语速平缓地述说着他的布局。将两名弟子玩弄于股掌之间,于他这个师父而言,既无愧疚之心,亦无自得之意。
“旭儿你自明了:与吾为敌,必死无疑。”风逸珪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为师最在意之人,师父自当让你死得明白。”他的话外之音,竟有“言无不尽”之意。
“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从小到大,您对我的教诲照顾,这些,都是假的吗?……”郭旭扬的泪,再一次无法遏制地滚涌而出。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师父的音容笑貌,以及十余年来,师父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而自己这一身武功剑术、玄门阵法,皆为师父所授。师父到底是念及师徒之情?还是说,仅仅只是想让“棋子”足够强大,更具利用价值?他心心念念师父的各种“好”,或许,根本只是一个笑话吧……他的右手按住胸口,心脏一阵揪疼。
“师父……不知。”风逸珪轻叹一声,这是他极为难得地流露出喟叹之感,“你自幼勤恳聪颖、谦逊孝顺。为师方才说过‘对你有不舍’,实乃衷言。人非草木,无情甚难,师父亦是逃不开。原本,你不过是块垫脚石,你的父母族人,皆死于我手,然……”
“你说什么!”正沉浸在无尽悲痛中的郭旭扬,猛地打断风逸珪的话语,地上的湛卢剑被他吸入掌中,颤抖的剑尖,遥指对方胸口,“你、你杀了……我的父母和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