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早以前就知道了这个关隘,也深知在麒麟党和镇西都护府的里应外合之下,皇帝对这个致命的破绽一无所知。
但他不能告诉皇帝,不管是这个关隘,还是镇西都护府的叛变。
麒麟党对大炎上下的渗透在过去的这些年无数次让他心惊,他不能冒险;而且,只有让麒麟党深信他们稳操胜券,才能将决定一切的这步棋,定格在如今的西域大战上。
否则,丧心病狂的敌人很可能会采用那些程仲谋有心无力的计谋,永远断绝姬世恢和他的新政。
新任的那位燕王的到来加速了西域大战的发生,不过这样也好,程仲谋能够以“事急从权”为由仅仅带领亲信前来此处,而不必率领一支完全在麒麟党掌控下的军队。
那位燕王的实力似乎深不可测,希望他能够帮助陛下漂亮地赢下这场战争。
“其他人呢?”
“知孝和知义在城外布置陷阱,知礼在帮助将士们加固城防,他想从附近的山上搬一块巨石来彻底封死城门。”
“嗯,让他们都记得休息,你也是。”程仲谋用力拍了拍程知忠的肩膀,这个初见时只有他腰那么高的孩子,如今已经高出他半个头了。
“过了今夜,可就没时间歇息了。”
“知道了,义父您也要保重身体。”
五兄弟中,也许只有程知忠真正明白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意味着什么,也只有他懂得义父为了今天的局面究竟作出了多大的牺牲。
忠孝礼义仁,从他懂得兄弟五人的名字都是什么意思开始,程知忠其实就已经明白了义父的真心,也明白为了这真心,义父会走向怎样的结局。
他怕吗?当然不怕。
没有义父收养,二十年前他就饿死在洛安的小巷子里了。
家中的田地被当地豪族强占,爹娘被财主的债逼死,姐姐被掳走卖往远方。
也许义父心中有着他无法真正理解的大义,但至少对他来说,只要能够彻底掀翻这个该死的世道,让他去给阎王爷当牛做马他也在所不辞。
陛下的新政他不懂,他只知道当他时隔近二十年重回故乡时,那里已是全新的样貌——豪族夺走的农田里,百姓欢笑着收获属于自己的粮食;孩童嬉戏打闹,穿行于曾经强占田地建造的世家园林;给大人物当狗腿子欺压乡里的恶霸,早已是县衙处刑名单上一个陈旧的名字......
如果陛下的新政,能让普天之下都变成这般模样,能让天底下再也没有如他这般的孩子,那么就让新政推行下去吧。
他程知忠,会用自己的命,铺出一条路来!
这一夜,无人入睡。
直到第二日的太阳高高悬挂在空中,直到那本来只是地平线上小小黑点的军队兵临城下,这座关隘里的气氛,都未再变得更加沉重。
视死如归的人,往往是最坦然的。
城外,三万人的军队黑压压一片,这支瞒过了姬世恢的劲旅此刻信心十足,仿佛整个东方都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一名骑手策马上前,他应该是西域某个部族的人,只可惜程仲谋离乡太久,早已分辨不出这服饰。
“程老将军!”
骑手的大炎官话带着浓厚的口音,但城中的士兵们大致能够听懂。
“我是大兀氏族的巴哈鲁,奉大汗的命令将伟大的唯一圣神的军队带领至此,请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吧!”
城墙上,包括程知忠五兄弟在内的所有人,都看着程仲谋,等待他的决断。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麒麟党的阴谋中,程仲谋本就该率领一支军队到此,接应西方军的部队,带着他们从这个缺口长驱直入,分兵南下包围函山关的同时,直接入侵大炎本土。
随后,等到姬世恢战死或是被俘,西方军在大炎内部造成足够的混乱之后,麒麟党会调动在各地的庞大资源发动反击,上演一出救世大戏。
西方军会在麒麟党发动反扑之后配合地边打边撤,并沿途劫掠,等到退出函山关,麒麟党宣告胜利之后,他们会接收一笔庞大的财富作为酬金,且从今往后西域将不再属于大炎,而是属于西方。
而大炎,从今往后会成为麒麟党的掌中玩物。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哪怕在过去的几天时间里程仲谋麾下的将士们已经尽己所能加固了这座古老的关隘,做好了殊死一战的准备,但只要他愿意,也可在在此时打开城门,按照原计划行动。
一切,都只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程仲谋转过身,看向身边的程知忠,随后他的目光从城墙上的战士们身上一个个略过,这些年轻的面庞是那么坚毅,又是那么的忠诚。
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投降成为西方军的同伙也好,誓死抵抗扞卫大炎的尊严也好,只需要总帅的一句话,他们会义无反顾的战斗到底。
程知孝掂量着手中大刀,跃跃欲试的姿态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
程知礼一如既往的如山般巍然不动,守候在城门处,他终究没能找到合适的巨石封门,因此决定自己成为那块巨石;
程知义待在城墙的阴影里,他的目光早已盯紧了下方大军中那些穿着华丽铠甲的人;
程知仁带着自己的队伍潜藏在城墙根,只要程仲谋一声令下,他就会启动早已布置的陷阱,给西方军当头一棒。
程仲谋的目光,再次看向了西方军,看向了那个叫做巴图鲁的大兀人,对方依旧在等待他的答案。
随后,他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这是他的选择——
“大炎京军听令:誓守国土,人在城在!”
“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