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时也会想起自己的童年。
儿时母亲早逝,父亲疲于生计,故长兄如父。
尽管她的哥哥自己那时也还只是个不着调的顽劣小孩,但他总想在她面前表现得强大可靠。
他会因为有高年级学长乱嚼她的舌根而冲出去跟他们打架——然后带着一身伤回来,害得她年纪小小就熟练掌握了各种皮外伤处理技巧,甚至在读《海底两万里》前就先读了《实用包扎技巧100式》。
每次带着伤回家,哥哥总会讪讪地挠头,一边由着她数落,一边咕哝些她听不懂的话,什么“战车”之类的。
他们比寻常的兄妹更亲昵,因为他们大多数时候都只有彼此。
所以,她能够想象自己的死亡带给哥哥多大的打击。
那夜,濒死之际,雪莉迷蒙中看见自己的魂灵正远离地上身体、升入天国,母亲陌生又熟悉的脸在不远处慈爱地呼唤她——可她觉得,自己还不能去那里。
她要先去与兄长告别。
银白的光芒在眼前闪烁,金色的天国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天上的母亲看着她,说人只有一次选择机会,天国的门不会总为一个人敞开,你真要回去么?
雪莉记得自己当时回答:我不能丢下哥哥一个人,我是他最后的家人。
在天堂与地狱间,她毅然选择了人世。
·
三年时光飞逝,眼前景色变换。
那夜她再一次沉入人间,却始终不得清醒,大多数时间都蜷缩于那漆黑的棺椁里昏睡,只有偶尔来自血脉之中的刺痛才能勉强唤醒她片刻意识。
她知道自己大约是成了入不了轮回的孤魂野鬼,因兄长的执念而勉强存于世。
没关系,一个人的孤独总好过两个人的阴阳永隔,哪怕这份陪伴只是自欺欺人。
她醒来时哥哥总是受着伤,像小时候一样,可她再没法替他包扎,只好提着弯刀,遵循着血脉中的本能,替兄长斩尽前路的魑魅魍魉。
波鲁那雷夫总是出入绝境的战士,哥哥是,她也是。
死神无法束缚他们的魂灵,命运也一样。
她就这样陪着他走遍欧洲,走向无穷尽的世界,最后眼睁睁看着他被复仇的火焰吞噬,被恶魔诱入歧途。
这是她极少数无法保护他的情境,因为他并没有受伤,他只是被她的死亡蒙蔽了眼,为复仇抛下了一切。
从那一刻起,她清楚地知道了,只要自己仍存于世,兄长就永远不得解脱。
她自以为的陪伴,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