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你不怕淋雨么?”
喉咙全似哑了一般,我张了张唇,呼吸急促,憋红了脸,又恼又急,于是又红了眼,泪珠瞬间便如断线般滑落。
那人挑了挑眉,灵动的眼睛转了几下,不失礼貌地微笑问道:
“让我想想……能出现在这儿,应是府中女眷……及笄之龄,着武者玄衣……想来,你便是外界所说的,司空崔氏义女,清河崔琰女侄,然否?”
我并不应答,面无表情,眼睛虽红,目光却呆滞。
他礼貌的微笑愈发陌生了:
“姑娘一个人在这儿,可是贪玩跑出,寻不得回去的路了?这雨可淋不得,我去唤守卫带你回去……”
说着那人便转身要走,我惊慌地下意识扯住他的左袖,泪眼婆娑,仰谛视之。郭嘉回首将我俯视,略有动容,却不动声色地掰下我的手,浅浅笑:
“姑娘,我们认识吗?”
心似针扎,我颤着双唇,失了仪态,他见我仍旧不言,自觉无趣,遂复扭头离去。
失去的恐惧席卷全身,我大声喊出了那个藏在心底许久的名字。
“郭奉孝!”
那人真的停下脚步,回头了。
“你……好么?”
我呆了眼,嗫嚅着问。
他撑着素伞,站在原地,饶有兴致地听我继续说。
“我一直在等你。”
我哽咽着,一字一顿地说道。
“姑娘乃司空贵女,郭某与姑娘从未逢面,何以谓之等候郭某?”郭嘉抚承下颌笑道。
雨水积在睫毛上,致使视野灰蒙一片,我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迈着沉重的步伐上前,敛容答曰:
“君不识我,我早知君。小女子冒昧在此守候,只为见郭祭酒一面。”
“嗯,”郭嘉点了点头,似不耐烦,“那已然见过了,姑娘还有何话想说?”
“我……”没想到郭嘉这般冷淡,我一时语塞。
“若无他事,就此别过……”
我连忙深揖一礼:“请郭祭酒收我为徒!”
郭嘉闻言,再一莞尔:“姑娘语出惊人,郭某诚惶诚恐——可是曹司空让你来的?”
我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司空与众臣犹在等候,恕郭某无暇奉陪……”
“等一等!郭祭酒,您……必须收我为徒。”
“哈哈,汝一介女流,于我有何裨益?于司空幕府又有何利?”
“先生何必曰利?”
我的眼泪一点也不值钱,只簌簌地流。
我哭了,郭嘉却笑了。
“姑娘,眼泪可换不来你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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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要走,我声音沙哑,急得眼睛酸痛起来:“郭先生!请收崔缨为徒吧!”
郭嘉一个激灵回眸,正色问道:
“你说,你叫……崔缨?”
“对。”我木木地点了点头,止住了哭。
“哪个缨?”
“先生冠帽之缨。”
郭嘉怔了怔,半晌,自嘲似地摇摇头:“想来天底下崔姓之人也多了去了……”说着便转身离去。
我紧追不舍,惶不择言:“倘我同你说,郭奉孝的性命全在此次北伐乌丸呢?”
郭嘉惊愕得回头,关注点却出乎我的意料:“你知晓司空将征乌丸?”
一想到眼前之人命不久矣,我如鲠在喉,噙着泪道:
“崔缨今日得见先生,欢愉之至,即便先生不愿留我在身侧,还望谨记在下的肺腑之言——司空北征,君当留守邺城,疗养旧疾。”
郭嘉不紧不慢地朝我走来,重新为我撑伞挡雨,并用奇怪的眼神盯量着我,我被他看得心底发毛,不自觉地掰弄起指甲,惴惴不安地想着这次历史明示会不会给我招来祸患。
“把头发撩到耳后,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虽然觉着奇怪,但我还是照做了。
郭嘉细细打量着我的模样,许久才缓过神来。
“崔姑娘,可有人与你说过,你和一人长得极像。”
“有啊,不就是您郭奉孝吗?”我咧嘴笑了。
郭嘉沉默良久,长叹一声,语气已变得异常温和,竟缓缓说道:“小姑娘,郭某已有家室。”
我脸一红,急忙辩白道:“啊……先生误会了,缨……诚慕先生之名,单是想拜先生为师,学些谋谟书记之事,并无……他念。”
郭嘉温柔一笑,轻声道:“嘉知晓。”
“你知道?”
他又认真地想了想,问:
“识字么?”
“认得些许。”
“平素都读什么书?”
“《诗》《书》《礼》《春秋》《汉书》《六韬》,都看,不挑。”我喜悦地快速回复道。
郭嘉从袖中伸出手:“崔姑娘,请随嘉来——”
那是一只苍白纤细、骨节分明、青筋隆结的手,恍若置身梦中,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我低着头又仰起头,仔仔细细地盯着郭嘉那深邃的星眸,竟察觉不到一丝谎意。我破涕而笑,大胆地攥紧他的手。
郭嘉回敬微笑,在潇潇雨幕里,牵着我往议事堂走去。伞外雨细如丝,伞下人疾步蹚过青石板上的积水,发出扣人心弦的轻响。
那日春雨如丝,我没有撑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遇见,一个穿着青衫,结着愁怨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