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柳城(1 / 2)

汉魏风骨 Ms.林羽 3596 字 21天前

漫天旋转的枯黄划出季节更替的痕迹,簌簌的落叶声仿佛在为世人讲述着一段千年前的故事,那是一个不需任何谎言粉饰的传奇……

郭嘉,字奉孝,在很多人眼里,是那个时代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

他没有诸葛孔明那般声名赫赫,却有其料事如神的本领;没有关云长那般万人敬仰,却有其赤胆忠心的品格;没有周瑜那般儒将英姿,却有其风流潇洒的个性。

其人如此鲜为人知,却是乱世尘烟中走出的鬼才,一生短暂而尽显风彩。

郭嘉身世简单,没有豪族荫庇,却目光长远,一直奉行“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原则,年少便怀鸿鹄大志,勤奋求学。汉末董卓作乱,天下将倾,郭嘉不过弱冠之龄,却决心隐居治学,暗中结交当世英杰,不与俗世接壤,只为他日一鸣惊人,达成扶济苍生的夙愿。

他说,智者善选于明主。

二十七岁那年,郭嘉受同乡荀彧推荐,从袁绍帐下投奔曹操帐下。时人眼中,曹操比于袁绍,名微而势寡。郭嘉却独具慧眼,毅然指出袁绍“多谋而寡决”的致命弱点,曹郭二人见面后,曹操更是高兴地说“使我成大事者,必是此人”,而郭嘉也认定曹操就是他的明主。郭嘉知道,未来的霸主非胸怀大志的曹操莫属!

投奔曹营,得操赏识,官拜军祭酒。郭嘉随其主南征北战,辅佐在曹操身边屡献奇计,犹如春秋之范蠡,西汉之陈平。拂袖沙场敌寇莫剩,可谓运筹帷幄,决战千里!在南征吕布时献计掘泗水之流水淹下邳,使得“战神”犹如瓮中之鳖,束手就擒。

他又善于分析时局利害,料事如神。“江东小霸王”孙策一统江南之际欲袭曹操后方许昌。众人听了皆惊恐万分,唯有郭嘉冷静地说:“孙策为人轻率,即便领有百万军队,也不过是孤身一人来到中原罢了。若他的仇家暗伏刺客,他必定会死于匹夫之手。”果然,不久后,就传来孙策在渡江时被许贡的宾客派刺客箭杀的消息。

郭嘉还深谙心战斗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原则每每在重要关头发挥作用。官渡大战序幕拉开之际,许都人心惶惶,关键时刻他提出“十胜十败”,见解独特,极大鼓舞了曹操必胜的决心;北征乌丸,他力排众议,建议追剿袁氏兄弟,又一次精准地分析刘表和刘备两人的性格特征,鼓动曹操发兵。

郭嘉才智之“鬼”,在其料敌心性与揣摩时局,犹如鬼神,而风流潇洒更是其人独特之处。

他为人放荡不羁,与曹操关系亲密,轻视礼教。“建安七子”之一的陈琳曾非议郭嘉行为不检,但他依旧神情自若,毫不计较,这使得曹操愈发敬重他来。

与流芳千古的诸葛亮相似,郭嘉也是鞠躬尽瘁,他将一生都奉献给了曹魏大业。可怜天妒英才,年仅三十余岁便病逝于北伐乌丸途中,演义中更有遗计定辽东的感人情节。

鬼才虽逝去了,其日月可鉴的辉煌事迹却在我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他虽如一颗划破苍弯的流星,转瞬即逝,却永远定格在历史的扉页熠熠生辉。

秋叶在车外簌簌地飞舞,我声情并茂的朗读则伴随着笑声萦绕在车厢内。郭嘉掩袖笑得胡子一抖一抖,时而还剧烈咳嗽起来。

世间有许多难以意料的事,就像你永远想象不到人死之后也许还有来生。就像当初十四岁的我在校报发表这篇《天生鬼才郭奉孝》时,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竟可以亲口念给里面的主角听。

车外仍挂着那只熟悉的铃铛,车前远远隔着统军铁骑,一身戎装的曹植正和徐晃并肩同行。

“彼时年少,不分‘琳’、‘群’,这是陈琳被我黑得最惨的一次。”我不好意思地笑道。

郭嘉闭着眼小憩,却抿嘴笑了。

……

时光似流沙,以肉眼见可见的速度流逝在指缝间。

是夜,秋月暗淡,风急云浓。

军师祭酒帐内。

郭嘉独自鹤立于下阶,目光穿过帐门,望向天边,我则在上阶侧案执笔轻书。

郭嘉手提酒杯,久驻良久,忽而惆怅不已,于帐内踱步徘徊,念念有词。

酒杯在他手中晃悠,人儿也跟着摇晃,念辞却清朗明晰:

秋风萧萧愁杀人

出亦愁

入亦愁

座中何人

谁不怀忧

令我白头

胡地多飙风

树木何修修

离家日趋远

衣带日趋缓

心思不能言

肠中车轮转

……

北征以来,曹军虽然大获全胜,但仍不免有许多将士折损。或死于敌虏刀下,或病死在行军途中。而他郭嘉,也注定是那牺牲在征途中的一员,一首乐府古辞,既是他为北疆战士念起的一首咏怀歌,亦是他为自己唱响的悼亡挽歌。

我出神地写着笔下的诗句,连郭嘉靠近都不曾察觉。

“缨儿所写何诗?”

“《燕歌行》,唐朝一位叫高适的将军写的。先生你看,首尾数句与今时战争,是否及其贴近?”

小主,

郭嘉振起绢布,细细地看,轻声地读: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

……

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

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

边庭飘飖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自古战争无情,多少中原儿郎,背井离乡,远戍边塞,就此捐生。‘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我徘徊阶下,慨然道。

“谁不希冀和平?和平亦难求。国不强则家不宁,纵然是在二十一世纪,也仍旧各种纷争,世界仍旧不曾停息战火。先生你知道吗,其实,在后世,也并不乏保家卫国的英勇战士。在一千八百年后的中国,仍有大批忘我牺牲的一线医护人员、扶贫干部、民警同志、山村教师……他们都是我们这个民族的脊梁,‘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

郭嘉听了我的话,颇有动容之色,他放下抄着《燕歌行》的绢布,拂袖转身,负手而立,又寂寞地吟咏起古歌来:

“秋风萧萧愁杀人,出亦愁,入亦愁……”

……

郭嘉的病愈演愈烈,比先前去柳城途中时还要严重,每日不但咯痰、咯血,还水米不进,连夜高烧不退,大军就此停驻下来。营地犹在塞外。曹操大军将至临渝,绝无回军之可能,于是曹操派来问病的信骑一个接一个,郭嘉却每每强作康健,喝令信骑传讯早归,务必使曹操继续前军,不可回头。

郭嘉在榻上人事不省,我亦浑浑噩噩,夜不成寐,日日守在他身侧,把头埋进臂弯里梦游。每日端持盥洗盆进出帐中,替郭嘉擦拭额间汗,明明眼睛酸得厉害,却要忍着不哭,只敢掀帷出帐,偷偷抹干眼泪。

“喂——”身后忽然响起曹植的叫唤声。

我凝了凝眼眶中的泪,站着不动,也不回头。

“崔缨,郭祭酒只怕时日无多了,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那时明知他这话并无恶意,却仍旧觉得像一根刺狠狠扎进了心里,又想到这几日他既不和我多言,也对郭嘉的病不闻不问,只顾着穿一身铁甲横行在行伍之间,竟觉着他此刻说这话有几分傲慢与风凉的意味。

“曹子建!”我赫然转身,双目与他直直相对,“这世上单你一人见多了生死么?”

曹植语塞,用复杂的眼神盯着我,顷刻,忽又问:“再问一次,你为何选郭嘉为师?”

语未终了,我便接上他的话:“你管得着么?”

等我正要转身离去,曹植却莫名其妙笑了起来。看见曹植的笑,我顿时又拉下脸来,只戚戚地站着,一言不发。

我俩就这样在风中对峙着。

他穿着黑甲,戴起盔帽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可我从未想过有一日,竟以仇敌的心态面对曹植。

他不欠我什么,我也不讨厌他这人,只是憎恨跟他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恨不得即刻将他得罪一番,跟他结下梁子,让这个人对我越讨厌越好。兴许这样,“曹植”二字就可以慢慢淡出我的世界,他年我远走江湖,或留驻庙堂时,就可落个清净,不必承受太多痛苦的负担。

人的幼稚思维,从不以年龄界定。

后来我才明白,我到底第一步就走错了,从邺水河边初遇那时起,就注定解不开这个情缘死结了。

“公子植,我且问你,在你高贵的眼里,郭祭酒病重,跟其他谋士病重,是一样的分量吗?”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曹植不以为意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