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上下不少人都察觉到了我的变化,只是碍于卞夫人的神色,并未就此多么高看于我,反而议论纷纷,都不知为何曹操至今都没有处置我。但有人却是例外,在曹操将回许都之际,敏锐嗅出了先机。这个人既不是曹植,也不是曹丕。
那天,阳光正好,我没有取出匣中蒙尘已久的宝刀去院中练剑,而是规规矩矩地坐在石案前,一针一线绣新衣。卞夫人对我态度不似赤壁战前那般温和,我是心知肚明的,可她是曹植的生身母亲,我要想和曹植在一起,卞夫人无疑是道难关。
据回忆,史书上的卞夫人,对甄氏那种贤良淑德的儿媳最是满意,以我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消除她对我战乱流离蒙耻的戒心。何不精益女工,为卞夫人亲手缝制一件过冬的寒衣?奈何绣衣手艺实在拙劣,心性过急,三番两次刺破手皮,我暗暗想着,计划回到邺城就去拜任霜为师。另外,很久没有见到留在邺城的其他姊妹兄弟们了,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
正思忖间,听到院外传来熟悉的阵阵“阿姊”。我以为是自己在太阳底下坐久了,头昏耳鸣了,可那唤声一声比一声清晰,我又惊又喜,一回头,便见胞弟崔铖出现在了院门口。
“铖儿!——”
我忙不迭的起身,牵着崔铖的双手,左看看右看看,摸摸头拍拍肩,反复确认后,才肯热泪盈眶地相信,眼前这个与我比肩的穿甲戴盔的十四岁少年,正是我两年多未见的亲弟崔铖。
短暂叙话毕,等我回过神来,才发觉院外早站着一人。我心下一沉,不好的预感窜上心头。自从上次一别,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个人。今日居然与铖儿一同出现在许都,莫非……
“阿姊,是夏侯将军派人将我接来许都的,早上入的城,上午已经拜见过叔父了。婶婶和弟弟们在邺城一切都安好,倒是阿姊你,这两年怎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听人说阿姊你生病了……”
“……”想起在外郊营帐那夜与夏侯尚的对话,我哆嗦不已,并不敢直视他,也没有丝毫的好感可言。
“阿姊?阿姊?你在想什么呢?”
“噢……铖儿,可曾谢过夏侯将军?阿姊无恙,病早好的差不多了——哎?你这一身打扮是?”
“哈哈!阿姊,帅气吧?铖儿投军了哦!是夏侯将军亲笔写的荐书呢!”
我倒吸一口冷气,与夏侯尚对视,敢怒不敢言,铖儿见我变色也很懂事,小声询问我道:
“怎么了,阿姊?你不是一直鼓励铖儿去投军锻炼吗?”
我抚平心绪,也握紧崔铖的手掌,悦色道:“铖儿能参军,阿姊自然欢喜,只是你年纪尚小,都未及束发之年,还是在阿姊身边多待几年罢?好么?”
“不用担心我的,阿姊,目前只是夏侯将军身边跟着习武的小小近卫,将军说了,等我再长高些,再过几年,再让我入虎豹骑宿卫队。”
“可是铖儿,虎豹骑虽勇猛闻名,却是要冲锋陷阵的精锐——”
“真的没事的,阿姊!男儿居世,不就是要习武傍身,保家卫国么?何况叔父已经同意了!”
“可是——”
“对了,阿姊,夏侯尚将军还给我取了个表字,叫‘仲琏’。”
见崔铖参军意决,热情似火,我便不好泼冷水,只能勉强接受,顺着他的话说道:
“哪个‘琏’?清廉的‘廉’么?那挺好的,君子入仕,廉政为上,亦可扬我清河崔氏——”
“瑚、琏,皆宗庙礼器也,”夏侯尚上前插话道,“缨妹妹,君子不器,必怀机变之巧心,若论治国之才,‘仲廉’二字可不如‘仲琏’呢。”
我冷冷回道:“我不求铖儿有子贡治国之才,只要他一生无忧,有颜子那般不屈不折之心志即可。”
“妹妹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夏侯尚蔑笑,一边在院内转悠,一边高傲地扬起头,“颜回可有一生贫穷之忧,依我看,仲琏弟弟还是比你更有机巧之心才好。”
“错的人是你,士有道德而不能行,有经天纬地之才而不能通,此为‘穷’;衣弊履穿,方乃为‘贫’也。”
“不与你们这些书生争辩,人我是送到了,也算有功一件,妹妹准备如何报答我呢?”
还报答,我还真想暴打你夏侯尚一顿,虽然可能打不过。
话未毕,气未消,夏侯尚也似乎还有话说,可铖儿在场我也不好多与夏侯尚斗辩,便让崔铖先去府门口等待,还让人去安排一辆马车,预备等下就跟崔铖一同去拜谒叔父崔琰。铖儿欣然允诺,神气地拍拍盔甲,提剑出院了。
夏侯尚朝我使了个眼色,我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拂袖招呼思蕙和锦儿她们先退下。等所有人都走远了,我立马拉下脸来,质问夏侯尚道:
“好个居子不器,好个机巧之心,夏侯伯仁,你是要把我阿弟锻造成曹氏之利剑么?”
夏侯尚倒仍是一副军痞德行,抬腿便单脚踩在适才我刺绣过的石案上,慢悠悠系完松懈的靴带,抖抖袖口,而后莞尔笑道:
“许久未见,妹妹最近美丽许多,料想病已好全了。”
“彼此彼此,伯仁哥最近眉目黯然,有不惑年之相,料想应是上回营中犯的阴谋病尚未全愈呢!”
夏侯尚听了,不仅不生气,反倒兴致盎然,主动接近,逼得我后退数步,险些跌倒在石阶前。
“嫁给我。”
“……”我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
“崔妹妹,嫁给我,做我夏侯尚的夫人。”
“啊?”我大惊失色。
“改变这些人的看法,你做不到的。”
“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