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罚我没错,可这段时日确实把他愁怀了,我也想帮帮他。”说完我便挽起袖口继续搦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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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至秋末,相府仍似从前般热闹,只是我白日多走动于外府,随曹丕巡视城防,跟叔父崔琰学习理事,早已渐渐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姊妹们区别开来。这样充实忙碌的生活总不至于枯燥乏味,却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以前在司空府,虽不能时常走动进出,但心思是纯粹的,对现代文明与现代人身份的认同感是强烈的,因而也吃了不少的苦头;如今在相府得了个虚职能发挥自我价值,却总是心事重重,话变少了,心变冷了,对曹府亲朋的感情也变淡了,最可怕的,是不自觉地默许了许多封建社会规则:
不再抵触仆婢的屈膝献媚,不再抗拒傅母们唠叨的礼教女德,不再关心步摇曲裾端坐慢行对自己的束缚,时刻注意在公共场合与异性的距离,只在交盏食案前笑脸相迎,毫不避讳地说起成熟老练的客套话,只将手藏进袖中,立在堂前,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仆婢们的活计。
赤壁回来后,我到底是怎么了?
有时在午后,抱着皎皎,独自靠坐在青梅树下,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也便迷迷糊糊睡着了,残叶落了一身也不知。
直至夕阳落山,我才翻身起来,抬头望见梅子落光的梅子树,忽而想起那位爱吃酸梅的二嫂任霜来。
我清晰地记得,那日是九月初十。
霜降。
自北伐乌桓到从谯县回来,跟她早是三年未见,回邺城后,姑嫂间也不过短短聚过两三回,实是因为公务、学业繁忙,还是变得冷漠不再关心闺阁中事?我也说不明白。
只是听说她与曹丕的关系逐渐变恶,已至半年未同房的地步,也与卞夫人相处不善,只听得相府闲人夸赞甄氏育有一子一女,贤良有德行,日日都来请安,还与曹丕几个小妾相处得融洽。曹丕与甄氏情好日密,相府家宴时,鲜见他带任氏来,常抱着叡儿落席,用胡须刺扎着叡儿的小脸。年轻父子俩和乐的场面,令卞夫人常露宽慰之色。
青梅子虽错过时光无法采摘了,可梅叶有调治饮食积滞的功效。抱着突如其来的强烈预感,我摘了满筐梅子树叶,预备赠给任氏熬汤。于是乘着斜阳徒步往曹丕府方向走去。刚行至角门,就迎见正大门蹑步走出一位年轻貌美的妇人,抬手让侍婢搀扶着,正要揽裙登车,瞥见我向她恭敬行礼,却也不急着离开了,慢慢踱步靠前来。
“问长姊安。”
“嗯。”
曹银面露惫色,精神状态不甚佳。多年未见,回邺后也是在她归省时在殿上远远见过一次,竟未料想今日在曹丕府遇见了。
杨夙曾告诉我,他与曹昂是过命的交情,养伤时,两人在曹府同止同休过一段时间,小曹银那会儿就天天跟着他们。建安初,曹操有意将曹银许配给他以笼络弘农杨氏,被杨夙以“离族日久,父子嫌隙难归宗认祖”为由婉拒了。年轻时热烈追求杨夙时的长姊曹银,会是什么模样?我想象不出。只知道她当下活得清醒,早将当年之事抛却脑后,从不主动与人提起,即便曹操问起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脸。
可曹银再见我时,屏退了左右,噙着泪红着眼就走上前来了。她握住我的手的那一刻,好生吓着我,我惶恐不已,只顺着那双白皙而冰凉的玉手往上抬眼,与曹银四目相对。
“是你救了他?对么?他还活着。”
曹银从未如此温柔地和我说过话,此时的她,俨若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急切在询问着她心爱人的下落。她不关心我跟杨夙什么关心,她只是反复念叨——“他没死,他还活着,跟我一样”。
“是,他很平安。”那时我不知为何,竟主动将曹银轻轻抱住,曹银很高,我踮着脚才能勉强揽到面前这座面冷心热的仕女冰雕的肩膀——以一个实际年龄四十岁女人的身份。
“杨夙有话让我带给你,”我满眼怜惜地仰望着曹银妆泪混错的脸庞,擅作主张将原本要带给蔡琰的话说给了她听。
“他说,对不起。”
曹银的脸上写满了惊恐与怀疑,得到生还的肯定回答,她欣然地笑了,可是很快,她又落寞下去。
“谢谢你,缨妹妹……今后在曹家,你要好好活着……”
“嗯,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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