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让——”
“臣在。”
“孤听闻,子泰素与你亲善,且往田府以情喻之,只说是你的意思。”
“唯。”
议散,诸臣退,堂内只剩相府中人,五官中郎将府署吏选擢事既定,曹丕松了口气。我也晃晃悠悠,兴奋地从屏后跑出,快步凑近曹植身侧,同一众姊妹们为他庆贺。曹操抱过环氏怀中新封的小曹宇,笑得合不拢嘴。
“小都乡侯,快叫翁翁……”曹操撮口逗他道,“你看,这孩子眉眼,多像咱们冲儿啊。”
环氏早知曹操封侯之故,强忍着丧子之痛,故作欢颜陪侍曹操。一旁的曹据拉着曹操袖口,天真地问道:“阿翁,据儿不要封侯,开府后就不能常和阿母在一处了,据儿怕一个人睡。阿翁,可不可以不要让据儿出府呢?”
曹操笑:“自然不是现在出府,你们众兄弟中,只你四哥今年成冠礼,要开府了。据儿,你可是孤的儿子,怎生得如此胆怯,都十岁了还不敢独居啊?”
卞夫人这时笑盈盈地走来:“孟德,开幕府一事,子桓倒还使得,子建这孩子年纪尚幼,天性好动,会不会过早约束紧了他?”
“夫人啊,你就是太宠着子建了,弱冠之龄了,不小了,尽早找个师傅管教着他,那才好着呢!他的五月冠礼,我看也提早就在近日办了吧,夫人,你要多对此事上心,孤也下函多请谯沛乡人来邺。子建及冠成人自开府门,尚有诸多事要学,可不能轻慢——子建?”
曹植正小声跟我笑着分享刘桢、应瑒即将入他幕府的喜悦,哪听得进别的话。
“叫你呢。”我偷笑着,忙推搡他上前去应话,看着曹植在曹操跟前像个温顺的绵羊似的,唯诺听训,我忍俊不禁,是横袖也掩饰不住的喜悦。
可是我再次抬头时,却与曹丕灼灼目光相对。
曹丕并不介意曹操此刻对曹植的上心,因为今日封将已让他定心,将来的储位,必属于他曹丕无疑。既然如此,曹丕此刻似笑非笑的眼神,又是何意呢?
曹植退回坐席,与曹姝等姊妹们商议冠礼之事。我敛容正色,越过众人,主动端起羽杯上前向曹丕致贺,以示礼数。可曹丕径直离席,揽着我的衣袖上前,朝曹操叩请道:
“父亲,将府署吏事宜,孩儿复请一人。”
我瞪直了眼,跪也不是,逃也不是。此刻曹植尚在姊妹群中欢笑着。
曹操将抱着的小曹宇放下,眯眼看着我,又瞥了眼曹植,点了点头,当即做出决定。唤来计吏,令曰:
“着,崔缨即日迁五官中郎将文学掾书佐,教习各郎官眷属子女,参掌邺城学校教化事。”
“谢父亲成全。”曹丕得意地浅笑。
犹如晴天霹雳,我悚然站定,又有些站不稳脚跟。
曹操重视文学教化,所下《修学令》已有数年,让郡国各修文学,县满五百户置校官,我已负责统筹帮衬审查多时。之前我是相府门下书佐,隶属文学掾,掌书翰,参相府文书缮写,并参学校、教授弟子、郡内教化、礼仪等事。奉侍左右,可自由出入军旅。如今迁入曹丕幕府,比在相府还要更低一等,而且新府事繁,必然寸步不离,左右侍奉曹丕文章。将军府与相府相隔甚远,这就意味着,我将长期久住曹丕府上,人身自由受到极大限制!
才因任霜事与曹丕闹过矛盾,发誓再不搭理这种人,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受到他的全面管制。日后在将军府,不知又要受多少窝囊气,要假笑捧迎多少次。
心跳加速,我忽而有些喘不过气。一瞬间,我胡思乱想了很多事情。
为什么,为什么曹操要这样安排,知道曹植要离开相府已经很难过了,偏偏又把我扔进与他对立的阵营里,还缩减了职权……难道,是我这一年多来的努力不被认可么?还是说,是见我与曹植过分亲密了,有意为之?还是偏爱新立的世子,想让我为他曹家辅助,以表对清河崔氏的重视?……我思绪全乱,脸上却不敢露出半分不满。强挤出欢笑礼谢曹操调任署职。
“什么事那么热闹?”曹植笑着走近,拍了拍我的肩膀,将全身冰冻住的我解封,我还是冒了一身冷气。
此刻曹植,根本意识不到我入曹丕幕府将会过得多煎熬,因为他从未想过今天是他与他哥夺储的开端。也还天真地认为曹丕会任由我出门,去侯府常与他接触。
“子建,你过来。”曹操颇有深意地唤道。
“孩儿在。”
“本月择一吉日为你加冠后,你便有自己的府邸了。男儿成家立业,你两位兄长妻妾倒是不少了,在这邺城,你可有心仪贵女?”
我面如土灰,心吊在了嗓子眼。
初次问及终身大事,曹植却如同絮叨家常似的,囫囵应答糊弄了过去:“父亲见笑了,孩儿年纪尚轻,哪里就急着成家呢?”
“孤听闻,你母亲送来的两个陪房,都被你轰出院去了。可有此事?”
我两眼一黑,险些晕厥。
卞夫人什么时候塞了小丫头给未经人事的曹植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曹植也从未跟我说过啊?
曹植这时才有些紧张,他偷瞄了我一眼,心虚低声道:“父亲,孩儿还小……”
曹操乐了,捋须再问:“孤再问你,你可愿今年娶妻成家?”
曹氏姊妹们嗅到八卦的气息,纷纷靠拢上前,曹节更是嬉笑着挤推着我。我低下了头,不敢去看曹操、卞夫人、曹植他们任何一人。
“待孩儿再长成历练一些吧。”
曹植沉默了半晌,到底说出了否定的回答。
我抬眼与他对视,心已再次坠入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