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听,丝竹管弦,嘈嘈切切。琵琶瑟,忽似细雨打芭蕉,又似散珠落玉盘;筝声紧,则若急雨敲阶,筝声缓,则如细雨抚桐;琴音起,张扬似朔风吹雪,舒展如微风拂柳。其间或有觥筹交错、宾客祝酒的寒暄,文人墨客把酒言对的畅怀。此景此情,确乎是京城一绝。
卿凤舞是屏退绿芜,独自前来的。此地四面环水,唯有一条水蛇似的浮木桥通往酒楼。
伫步桥上,但见往来宾客,八方云集,尤为喧腾,只是这种热闹于她卿凤舞而言显得愈发拥挤。
“表妹……”
“…………”
卿凤舞知道是苏东篱在身后,却没有太着急回头。又或许也因为,她与他之间再无路可回头了。
“南叙她在雅间等我打酒回来,”他站在她身后,才说完半句话,默默地顿了顿,方道:“是云集的酒,我记得你也爱这口……一起上去喝几杯罢。”
“难为你记着我的喜好,”卿凤舞徐徐地回身,风轻云淡地笑道:“只是如今我心疾发作,每请郎中来看,都说这酒……是碰不得半点了。”
谈笑中,卿凤舞眼里那人的面容既熟悉,又陌生。恍惚间,只觉得儿时与我在泥泞中打闹的那人,才是苏东篱,而今眼前这位,不过是南叙的夫君。
“可是为卿伯父烦忧伤神而致?”他的眉眼拧成川地,言辞颇为急切。不过,端正如他,很快便收起那些逾越的关怀,黯然道:“卿伯父于我既有收留之恩惠,又有怀遇举荐之情谊,他故去后,我本该披麻守孝,聊以报答恩情,只是……”
“只是你有更好的去处,”卿凤舞径直接着他的话茬,似笑非笑地说道:“不过无妨。你得父亲生前举荐,入职书院,亦算美事,想必父亲他不会怪你。”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也该宽心才是,如此,心疾方能早愈。”他们并肩走着,眼见桥到尽头,我们始终未曾像从前那般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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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年少的情谊早已经干涸,人们还用装盛爱意的眼睛做什么?再多看一眼,也只是对方眼中陌生的自己而已。
“好,”楼前,卿凤舞停住脚步,抬头望着‘花间提壶’四个鎏金飞字笑了笑:“既喝不了酒,我便不同你上去了。”
“…………”苏东篱驻足,和煦地望着卿凤舞。他不敢太过炙热。每见她,他明白自己有千言万语要讲,只是话到嘴边,又囫囵地滚回心里了。只因他更清楚,有些话从前没说,如今再说,毫无意义。
卿凤舞柔柔地叹着气,幽幽地对苏东篱说:“只是你怀中这坛好酒,我是可望不可及了。”
“待你心疾痊愈,我便以酒相贺可好?”苏东篱宽慰罢,见卿凤舞笑而不语,他将那坛酒递与她,接着道:“闻着解馋,未尝不可。”
卿凤舞笑逐颜开,摇坛,拔塞,扑鼻,品香,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她像花蝴蝶般贪婪地汲取着梦寐以求的香露,这般痴态,在苏东篱眼中愈显精怪可掬。
“好酒好酒!”彼时,卿凤舞甚是满足,她终于直视他久违的目光,称赞道:“果真好酒!”
“原以为你只喜不醉人的江米酒……”苏东篱看着卿凤舞腾起绯云的脸颊,才说出前半句,后话在眼中流转,久不能开口:“却不知你爱的,总是更广阔的事物。”
苏东篱永远都不会知道,正是四目相对时,卿凤舞不动声色地将汀息散洒进了坛中。她以假意真情的目光牵引他视线,却在云水袖下狠狠地报复于他,和他的妻女。
年少的情谊早已流于枯竭,人们还用装盛爱意的眼睛做什么呢?大抵……便是用来讲那些嘴巴都不愿意说的谎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