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叙死后,尸身焚尽,一抔余烬随着苏东篱遥去远方,她留在大京城的不过半载时光。雁转无痕,水去褪纹,事过不出七日,庄子里无人再念起这个外乡人。
即便是农忙时节,那城里不尽的热闹也像是生了翅,扑哧扑哧,传得无比飞快。譬如,相传卿凤舞病得厉害,时日无多,如今已是被熠王打发回去,在老丞相府里生生地耗活,全凭一口老参吊着气,四处找寻能指望的大夫。
每有人路过卿府,总能见着卿凤舞那位出了嫁的近身婢女在邸前临阶设座,身后悬着札幌,上书“诚以万金,寻觅名医”,案前铺呈布告,用以描述病症——须发浮不堪洗,遍身浮肿,面形青黑,唇卷发疱,舌缩,指生倒刺,甲尖泛白,内出紫黑血色。而那位婢女的郎君更是忙不转,才迎了打从东边来的张神医进去,又遣了打从西来的赛华佗出来,半刻都没落过闲。
此来已有两日光景,卿府再不复原先那般可罗鸟雀,便是前来登门问诊者也几乎将石阶给踏破了,更别提芸芸好事之辈,来往间总要驻足观望,神医似地给卿凤舞隔空卜算。故而,她命不久矣的风声传得满城皆是。
夜深,绿芜和景迟才披星戴月,行至家门。一路的蛙鸣像长了脚似的,直往绿芜的思绪里钻,吵得她心神不宁。
“你还在替小姐担心?”景迟为她细细地理好披风,生怕月光落在身上打疼了人似的。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轻执她手,宽慰道:“别乱想,你知道这全是做给旁人看的,大小姐也说过咱们只有信她,才能帮到她。”
“真的会没事吗?”绿芜抬眸,两眼盈泪:“她服的可不是寻常的毒药!这两日登门的尽是些庸医、废物,便是连‘汀息散’的名号也说不上来,他们根本开不出解毒的方子!”
“嘘——”景迟环顾四下,紧张得拥住怀中的人儿,在她额心连着亲吻数道:“大小姐之所以把她所筹谋之事告知我们,一则是让你我替她办事,遍揽群医,浩大声势,以便将她身负剧毒、不久于世的消息放出去,二则也是不想你蒙在鼓里,忧虑伤身,可你如今呢,明知大小姐在作局,却还是为她提心吊胆的。”
“那我怎么可能安心嘛?我固然知道是以身作局不假,但她如今毒发,把自己折腾成那副模样也是真的啊……倘若…小姐等的那个人一直都不出现……怎么办?”
绿芜竭力地遏制着哭腔,仍止不住泪流满面,一道又一道泪迹划过面庞,像割裂的刀痕,她整个人几乎快碎了。
景迟语塞,不能答复。三日前,卿凤舞将他夫妇二人传唤回府,浅表作态,却未曾把事情的里外说道明白。是以,景迟与绿芜大抵是晓得卿凤舞要用自己的性命逼迫某人现身相见,至于是谁,他们不得而知。
“你怎么不说话?”绿芜泛着凉意的掌心攀上景迟的手背,巴巴地追问道:“小姐堵上了性命,可她自己都没有十足的把握,你也这么觉得对吗?”
不及景迟作声,绿芜又像是一尾游鱼,迅速地抽身,毫不犹豫地往主街奔去。
“这样晚了,你还去哪里?”景迟着急忙慌地随上去,却怎么也拉不住她冰凉的手。
“我要去找熠王爷!他和小姐虽说分居已久,但尚未和离,倘若他顾及往日情分,也未尝不会帮我们家小姐的!”
“如果找他有用,小姐用得着赌上自己的性命吗?!”
“景迟你要我眼睁睁看着小姐死吗?!”
“在你眼中,我就是这种人吗?!”
幕色薄凉,两颗扎满刺的心也冻得梆硬,任由狠话从嘴边囫囵地滚出来。暗夜笼罩着他们和他们眼前漆黑的前路。
“一个个成天地见不着影,大半夜也不进屋,你俩搁在外头吵甚劳什子?赶明儿还不去铺子里帮忙了?”
窗下,昏黄的烛光里倒着景辛氏的身影,只见她说话间也无暇往外多瞧,信手用绣针搔了搔头皮,复又忙着捣鼓着针线活。
准又是为她素未谋面的孙孩准备衣裳。
这景象倒也教景迟和绿芜冷静了些许。她黯然地垂下头,身为人母,不免为方才的冲动而懊恼;他眉峰陡紧,既愧又怜,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