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四钱不由拊掌大笑道:“九郎果然是少年出英才。”
陆承好几年没有当面被人夸过是“少年英才”了。不想再次听到,竟然是从金玉坊的大当家,这只知吃喝嫖赌的金四钱口中。
他八风不动地笑了笑,目光却暗含骄矜,冷冷淡淡地。
金四钱对少年一直存着好奇,也对他们陆家的父子关系隐约有些猜测——这堂堂陆家解元的公子,到底为什么小小年纪就混迹赌坊,还一手手眼通天的赌术?
而且这两年,少年在他手上赚的银子足足可在西安府买几处顶好的大宅子了,这些钱都去了哪里?
自然,金四钱不会傻不愣登地直接问。
他于是旁敲侧击地笑说:“不是听说今日是你爹娶亲嘛,怎地九郎还有空到我这儿来?”
陆承面无表情地说:“他娶亲,跟我有什么干系。”
金四钱慢悠悠地说:“你当不当回事不要紧,可你爹是怎么想的,你打听过没有?”
陆承听他一副好像知晓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的模样,不由拧眉,却见金四钱怡然自得地笑了笑,摆明在故意卖关子。
陆承这人出身簪缨世家,虽然流落赌坊,多少还是有些桀骜清高。
见金四钱不再讲话,他也不主动问。
两旁侍立的婢女乖巧上前,先是将桌子上散落的骰盅收走,后又有人陆续端上瓜果点心,以及用以煮茶的茶盏器具。
其中一个衣着有些暴露的侍女,大胆地趁剥葡萄的间隙,一手轻轻撩上了少年健硕的大腿。
陆承神色不变,单手毫不犹豫地将一盏滚烫的茶水泼到了她的衣裙上,他口吻冰凉:“怎么伺候的?滚下去。”
婢女又是痛又是赧地福身赔礼。
还是金四钱打圆场道:“九郎不喜欢人贴身服侍,你这丫头,当心粗手粗脚地惊了我的贵客。”
被主家和客人接连训斥,婢女不由羞得满面通红,急忙退下。
陆承长得俊美无俦,身高七尺有余,却好像还是个不解风情的纯情小少年,金四钱冷眼旁观,只觉得有趣极了。
他老神在在地说:“九郎今年有十三了吧。”
曹道梁接嘴道:“是啊,九哥十三,我十六。大当家不是早就晓得吗?”
金四钱倒老早习惯了曹道梁对小他三岁的少年一口一声“九哥”,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俩是谁听谁的话。
金四钱笑笑,说:“九郎的家中安排人伺候了没?”
这句“安排人伺候”当然并非简单的伺候,含有通房泻火的隐喻。这话曹道梁不好代为回答,陆承扯了扯嘴角,淡淡问:“大当家关心这个做什么?”
金四钱哂笑声:“难怪。”
“九郎啊,”金四钱慢悠悠道,“回家好好打听一下你的继母吧。”
他似真似假地说:“那可不是个单纯的小丫头。”
曹道梁早就想在此事儿上好好劝劝陆承了,现在有金四钱的话作筏子,便立即接嘴说:“金当家说得对!”
“明年是当今天子即位之后开的头一届恩科,以你爹的才学,他必定高中。新妇这时候嫁进来,摆明了是来享清福,要当官家太太的。”曹道梁道,“九哥,你这继母只怕是满身的心眼子。”
“我这么大一个前车之鉴摆在你前面,你可一定要当心啊。”
见他们俩都死死盯着自己,陆承只好抬起眼皮说:“我也打听过,我那小娘纳吉的时候才刚及笄。”
“十五岁的娃娃,能有什么心眼?”陆承神色淡漠地说。
他虽自个才十三岁,但评析起十五岁的女孩儿来,俨然一副大人口吻。
金四钱“呵”了一声。
他终于对陆承挥手,说:“附耳过来。”
曹道梁也想凑过去听,被金四钱一颗葡萄砸中了鼻梁,曹道梁只好揉揉山根,识相地缩到了旁边去。
“你以为你爹那继室是什么身份?”金四钱瞥一眼少年稚嫩无知的脸,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道,“老实告诉你,她根本不是纪夫人所出,不过是纪老头和扬州瘦马生的女儿,侥幸在纪夫人名下养大。”
金四钱嘲道:“什么叫‘瘦马’,九郎见识过吗?”
瘦马……
陆承的薄唇微微抿起,他冷冷问:“当真?”
金四钱呵呵一笑,拍了拍陆承的肩膀,不说话。
陆承于是明白,这消息保真。
也是,他金四钱经营赌坊,赌坊里的人鱼龙混杂,什么隐秘的私事挖不出来。何况纪家人多口杂,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一个商户和扬州瘦马所生的女儿,居然也能正大光明地在陆家登堂入室,还妄图霸占“他娘”的名头。
陆承的目光清清凉凉,偏又透着股少年意气,瞧着气势格外慑人。
曹道梁轻轻地拉了下陆承的衣袖,他没听到二人刚才的谈话,但直觉出陆承生气了,他小心地问:“咱们今晚还回吗?”
“不回。”陆承字正腔圆地道,“劳烦金当家留我借宿一宿,我明日申时再回府。”
申时再回去,这是要明目张胆地错过拜见继母,以及给继母敬茶的时辰了,大大的不敬啊!
曹道梁却很高兴,认为九哥这是终于开窍了。
曹道梁遂高兴地应了声:“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