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走到纪明意跟前,他不带感情地冷声说。
陆承这一掷使了力气,滚烫的茶水难免飞溅了好些出来,崩到他右手的手指上,将他的指腹浇得赤红。
陆承毫无所觉。
倒是纪明意叹着气,她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
柔软的丝绢被白嫩的小手捏着,不急不缓地伸到了陆承眼前:“擦擦吧。”
陆承那几根被烫红的手指无法克制地动了动,他屏息问:“什么?”
“擦擦。”纪明意目光直勾勾地指向他的手指,她低声重复。
这刻好似一触即融的初雪,明媚又短暂。
陆承像只渴水的鱼,他鬼使神差地接过帕子,和纪明意四目相对。
对着光影,纪明意的脸色白腻,俏眉弯弯,委实是个活色生香的小美人,像只皮毛光亮而又张牙舞爪的小雀儿。
陆承强制自己低下头去。
却见下一刻,纪明意又从怀中拿出一块丝帕,亲热地递到了陆纨手上。
她嘴上的唇脂搽得红扑扑地,用与和方才完全不同的亲热语调,甜腻清亮地说:“郎君也擦擦汗。”
陆承身姿挺拔地站着,听到此浮花浪蕊之语,他登时冷峻地将手中丝帕丢回给纪明意,他的眉梢眼角都聚集着年轻叛逆的气息。
陆承咬了咬牙说:“夫人的这份好意留给我爹,我消受不起。”
说罢,他再不留恋,转身就走。
“九郎。”
陆承脚步微顿,叫住他的人是纪明意。
纪明意说:“你敬了茶,可我的见面礼还没有给你呢。”
言罢,随即有小厮将纪明意先前备好的东西抬了出来,太平因为看见纪明意被这样轻视,所以没好气地介绍道:“这是我家太太早年从徽州得来的文房四宝,公子是读书人,正合一用。”
陆承听到“读书人”三字时便冷漠一笑,他头也不回地说:“读书人是我爹,我算什么‘读书人’。”
“既然是给读书人准备的东西,这份见面礼也一道留给我爹就是。”少年的眸色很深,他低着眸,声音不辨喜怒。
陆纨淡淡道:“陆承。”
他鲜少会连名带姓地叫陆承的名字,一般这样叫,证明他难得生气了。
陆纨眼底有暗流涌动,他说:“回来坐下。”
听了这话,陆承却倔强地站着,眼角染了一丝可疑的红。一向鲜衣怒马、不可一世的少年,此时此刻颇显孤独地立在那里。
陆纨加重语气说:“回来坐下。”
父子俩像是角力一般,迟迟地谁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几息后,陆承侧过脸去,他墨玉般的眼睛没有一丝光彩,薄唇动了动,语气又轻又凉:“茶我敬了,见面礼我也收下。”
“还有什么吩咐?”
陆纨正色说:“晚上我与你母亲打算请五叔公夫妇过来用膳,他们终归是你的长辈,你收拾一下,准时出席。”
陆承喉咙一哽,艰涩地发出声“知道”,他一甩袖子,终于冷着脸大跨步离开。
陆纨沉沉地叹出口气,叹完后他又文雅地笑一笑,做出个抱歉的意思:“九郎桀骜不训,是我教子不善之故,让阿意看笑话了。”
他说话时好像总是这样子,温温润润的,即便发脾气也不会脸红脖子粗,是个完全出身于锦绣世家的斯文人,和脾气暴躁得像只村口大鹅的陆承一丁点儿都不像。
纪明意原先的确正在芥蒂少年突然转变后带来的冷漠和恶意,被陆纨这样一说,她不由温和地笑着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家里的兄弟多,也时常会吵架。”
“九郎早年丧母,缺少了极为重要的童年关爱,这府上没有个中间人在,父子之间难免疏于沟通。郎君放心,我都理解的。”
她轻描淡写几句话,竟让陆纨少见地沉默下来。
少顷,陆纨方道:“阿意说得极是。”
“还是我疏忽了。”
纪明意反过来安慰他道:“没关系,九郎今年十三,也没犯什么大错,只要有耐心,总来得及掰正。”
陆纨神色稍霁,不置可否道:“我的确当与他谈谈。”
“能谈就好,”纪明意明亮清澈的杏眼弯了弯,她问:“我方才听郎君说,今晚要请五叔公夫妇来府上?”
如果没有记错,五叔公夫妇正是陆氏一族的族长。今天中午他们才在认亲宴上见过。
怎的又单独请?
陆纨道:“是。”
“自我娘过世后,府上因为没有女主人,所以对牌暂时交到了叔祖母手中,”陆纨解释了原因,“既然今后你是我夫人,对牌合该给你掌管。”
“哦。”纪明意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对牌乃是后宅里的一种信物,一般作为掌管中馈的象征。
纪明意嫁进陆府做正室夫人,自然随之拥有了掌中馈的权利。只是想不到陆纨做事情这样雷厉风行,这还只是他们成亲第二天啊。
不得不说,陆纨这样维护自己,纪明意心里真真是挺美的。
她目光盈盈地看向他,衷心道了声:“谢谢郎君。”
女孩儿的感激真诚又动听,陆纨的眼角不禁也染上笑意,他轻轻摸了摸女孩儿乌黑的额发,神情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