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纨和纪明意一齐看向他。
——少年人的叛逆感依旧写在脸上,只是被这份言辞中的礼貌遮掩住了。
陆纨收回视线,随着纪春田走进花厅里,纪明意与葛氏、纪明德和陆承跟在他们身后。
纪家不兴族谱那套,纪春田最烦打秋风的穷亲戚,所以纪家的回门宴上,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七大姑八大姨。花厅里坐着的除了纪春田的儿女们,只有几房较为受宠的姨娘小妾。
纪春田一共生了四个儿子,三个女儿。长子纪明德、次子纪明礼以及长女纪明意都是葛氏名下的儿女们。
纪明德今年二十一岁,已经娶妻生子,膝下一位三岁多的胖儿子。纪明礼十七岁,去年刚刚娶亲,还未来得及添丁,媳妇儿窦氏正坐在他旁边。
回门时要给封红,陆纨早先准备好了。
他一一给到各位小辈面前,其余人都开开心心地收了,只有一个女孩儿在接的时候,目不转睛地多看了他几眼。
陆纨便当作没有发现她的反常。
倒是纪明意,将这一瞥记在了心里。
用完膳之后,男人们继续在花厅里喝茶谈事儿,女人们则进了内院里来。
插科打诨了几下后,纪明意便忽然出其不意地问:“二妹妹的封红怎么样,是不够厚吗?”
纪明菲眨了眨眼睛,显出一派小女孩儿的天真:“姐夫给的都是一样的封红,姐姐干嘛这么说?”
“我看你姐夫给你的时候,你好像不太满意,不然怎么迟迟不接过去。”纪明意道。
纪明菲的母亲陈姨娘这时候温柔地笑了笑,打圆场说:“明菲第一次见她姐夫,没有规矩,惹了笑话,夫人和姑奶奶别见怪。”
葛氏不咸不淡道:“明菲十四了,明年也要选个好人家议亲。女儿家的规矩得仔细学,不然日后在夫家惹了笑话,可不是一声别见怪就能过去。”
听到这话,陈姨娘笑得有些僵硬,却不得不弯着腰说了声“是”。
教育完陈姨娘,葛氏没有耐心再和丈夫的小老婆们周旋,遂道:“如果没别的事儿,你们都先回院子去,我和阿意说说话。”
姨娘们于是识相地带着女儿福身告退。
没了外人,葛氏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指向最关键的问题:“陆家九郎怎么样,可曾给了你气受?”
纪明意望向葛氏,微微撒着娇说:“娘怎么不关心我与郎君的事儿,开口就问陆九郎。”
“以姑爷的性子,断不可能让你受委屈。”葛氏的声音客观又冷静,“倒是我今日看陆九郎,委实桀骜不驯,恐怕不易相处。”
纪明意记起陆承方才的表现,想说今日已经是他极好相处的时候了,又怕葛氏知道了要担心,便不以为意地说:“九郎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能给我什么气受。”
“再说,郎君也很维护我。”纪明意笑意盈盈地道。
葛氏见她脸蛋微红的模样,语气中不由也添了几分温柔之色:“早跟你说过,你这门亲事是打着灯笼找不着的,娘没有骗你吧?”
“唔,”纪明意想起一事儿,问说,“郎君跟我提过,说娘早年对他有恩,娘可以跟我详细讲讲吗?”
葛氏道:“不是什么大恩惠。不过是十来年前,有人来我经营的书坊卖藏书,拖了整整半个马车。我见那些藏书里有不少都已是孤本,十分珍贵,料定是某个书香世家一时周转不开,便有心想结个善缘。我对那拖车的小厮说,可像当铺那样,预支十万两银子给他们,藏书先在我这儿抵押三年,若是三年内,十万两无法还清,再卖给我也不迟。”
“卖书的人是郎君?”纪明意问。
葛氏道:“不错。后来,他用了两年多还清了十万两,还要额外给我两分息,我自然不肯收。”
“娘可真精明。”纪明意感慨道,“要是收了钱,这份人情就像买卖一样,郎君归还银票的时候,娘与他就钱货两讫了。正是因为没有收钱,人情才会一直欠着。”
葛氏瞪她眼,恼恨她把话说明,用纤纤玉指虚虚点了她额头一下:“若是收了钱,还怎换得回你这桩婚事?”
“得了便宜还卖乖!”葛氏斥道。
纪明意嘿嘿一笑。
葛氏说:“这事儿,也是姑爷够磊落。我当时并非抱着挟恩相报的心思,只是想着钱在手里留多了也没用,倒不如借人使到钢刃上。”
纪明意暗自腹诽着这句“钱留多了也没用”,心想要是从前的自己听到这句话,大概会冷笑一声好个“何不食肉糜”。
如今,到底是不同了,她也享受着这“何不食肉糜”的生活,便说:“娘知道郎君当时为何要卖书吗?”
葛氏瞥向她,道:“我与姑爷虽然之后断续有联络,但还没到无话不谈的地步。你也只当做不知道这事儿,虽说姑爷秉性温良,但是读书人普遍心高气傲,你若无故提起他落魄之时,难免日后不生是非。”
在婚姻上的经验,纪明意还是很信服葛氏的,于是低头受教,说:“好,我知道了。”
母女俩还在闲话家常,负责伺候纪明德儿子的乳娘希妈妈忽然急匆匆地提着裙角跑来:“夫人,姑奶奶!”
她喘着气说:“陆家的公子落水受了伤,大太太请您二位赶快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