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城天牢,孟娇阳侧头去看一旁的牢房,第一次将这个与自家有着些血缘亲情的中年男人看在眼里,却没有开口问话,只是带着一种复杂的情感静静的看着。
孟子安回望片刻,侧耳听得隔壁牢房里没有任何声音发出,便轻叹一声对孟娇阳道,“他方才已经说了,两城永昌,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则必不可独立于如今这样的世道,如今太守大人亲自来此天牢问策,自然是没有抱着必死之心与南夷战上一场,重新将河玉城夺回来的心思,更不必说以南伐北,重夺故地,故此,想要保留永昌孟氏的办法,不也就明明白白的放在那里了。”
他看向孟娇阳渐渐沉重的面容淡漠道,“舍永昌而存孟氏,舍两城而保一家,不过如此。”
孟娇阳将看向孟子安的目光收回,重新落在面前牢笼里孟三书的背影上,“我等与广郡以及青郡尚有生死之盟,若我永昌将兴城割于广郡,再以益城、照水城一线做他广郡的门户屏障,为他广郡守土戍边,云百楼能有什么不愿意?”他肥胖的脸上忽的厉色一闪,狠声道,“若是如此云百楼尚且不能满足,不会出兵助我稳住阵脚,我便是破罐子破摔,一股脑将流民百姓全都北迁入他广郡之地,再趁乱挥师北上,杀入他广郡旧时腹地,夺了他的锦绣二城,大家拼个鱼死网破,总好过死得是我永昌的人,他们广
郡却躲在背后过好日子!!”
他看向孟三书的背影,语气诚恳道,“三书,孟娇阳并非没有拼死之心,只是以我永昌孟氏九百载的基业,与南夷拼死,不就真真是个死字么?除了能在死后,或许被某些无趣至极的文人戏评一句‘有几分骨气’,又能留下什么?!可我若是有与他广郡,或者离郡、安阳,或者其它任何人的拼死之心,他们又怎敢不让我三分?!不畏我三分?!如此......”他定定的看向孟三书的背影,“还不能既保留了永昌,又保存了孟氏么?!”
孟三书这一次终于开了口,只是语气低沉,没有丝毫活力,“太守大人莫要说笑,无论是广郡云百楼,还是离郡洛川,或者是南夷那些蛇虫鼠蚁之辈里面的领头者,都不是蠢人,拼死之心这种东西,从来是要看我们如何做的,而非听我们用嘴去说,永昌既无南面南夷的勇气,又哪里有冒着众叛亲离士卒哗变的风险,放弃了益城和所有百姓,北上与离、广二郡鱼死网破的本事?至于说割让了兴城之后去做广郡的看门犬,云百楼既然已经偷偷摸摸夺了兴城,就说明他根本不相信如今的永昌,有挡得住南夷的实力,夺了兴城,也只是因为他不希望这座雅水河上的商贸大城,落入离郡的手中,所以先下手为强罢了!”
孟娇阳对于孟三书这一番话,尤其是其中的不敬
之处,没有表现出多余的情绪,只是道,“可云百楼并没有陈兵兴城的意思,明摆着并没有侵我益城,而后直面南夷之心,同样,离广之争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也绝不可能坐视离郡夺了益城和照水城,云百楼如此作为,莫非是想要卡住兴城这一处咽喉要害之地,坐山观虎斗?等到我们先与离郡斗个你死我活,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或许吧,”孟三书深深的叹息了一声,“也或许云百楼取了兴城之后,是希望看到离郡接手了永昌的益城和照水城的,因为想要夺取这两座城,不但要消耗离郡不小的元气,直面南夷北上的直接战场还将牵扯住离郡许多力量,说不得就如安阳郡一般,再无其他进取的能力了,如此,对于那云百楼来说难道不是最好的结局?”
孟娇阳沉默片刻,道,“所以广郡云百楼这一次......无论如何都存了灭亡我永昌孟氏之心?!”
“或许是,或许不是,”孟三书同样淡漠道,“我很早就说过,去猜云百楼的心思,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虽然如今永昌手中的筹码已经不多,但是生是死,都应当是我永昌自己决定的事情。”
孟娇阳声音越发低沉,“所谓生,便是要赌上孟氏九百载的基业,去与南夷死磕,万一打出一场大胜,便又能稳住阵脚,让离广二郡不敢轻辱?那若是败了,或者两败俱伤,甚至或
者只是伤了元气呢?仅凭如今益城和照水城两处所在,尚且还有数百万流民,我们拿什么去谈以南伐北,重夺故地?你如何保证拼到头来,不又是一场空?!!”
他伸手一指另一边牢房内的孟子安,“子安将军,你说,我们便是赌上了孟氏九百载基业,就能与强夺了河玉城毁了人族大阵的南夷,打出一场彻彻底底的大胜吗?!”
孟子安沉默以对,已是没有话说。
孟娇阳却似疯了一样,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站起身来咆哮道,“换了你们来做这个太守,就可以轻描淡写,说一句置之死地而后生,就将数十代祖宗先辈辛苦打下的基业,就那样付之一炬了?!你们死了以后如何去见列祖列宗?!如何去见列祖列宗?!!”
“你们,永远是好人!”孟娇阳指着孟三书和孟子安骂道,“一个自诩国士,好似事事为公,一个号称忠勇,最是智慧公正,却与他一起丢了永昌的半壁江山,还一败再败,让我永昌元气大伤,就连周旋于各郡之间的实力都没有了!如今,将这一副烂摊子丢给我,又要让我去做那亡国灭姓的勾当,还嫌弃我胆小懦弱,你们怎么能?!你们怎么能?!!”
孟娇阳怒哼一声,一甩袖袍,转身上了御轿,门帘放下,再不出声。
邋遢男人最后看一眼孟三书仍旧背对着的身影,转身走到御轿边,不一时,便有轿夫和
大量宫廷侍者及护卫沉默着小跑而来,抬起御轿离开了天牢。
于是,安静的天牢内围就仍旧是安静的天牢内围。
直到那一间始终安静的牢房深处,用手臂遮挡着眼睛好似在睡觉的孟草儿开口,才打破了这一份宁静,“确实,谁也怨不得他,可一郡存亡这种事情,向来是只看结果的,怨不怨的,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