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得8月底了,夏末秋出的太阳还是耀武扬威的,娥子脸上的汗珠子顺着小脸颊滚落到脖颈里打湿了小褂身前的衣襟,拽着妹妹的小手也是湿漉漉的,刚才邻居家的小红跑她跟前来说她报名了要上学了,小眼睛蹦跶着小火花,娥子比小红大两三岁,前两年就该上学了。娥子三岁就被爸妈送到了外婆家,八岁才被接回来,刚回来不习惯,出去捡柴火又扭了脚,妈妈说要在家养脚,于是娥子就没上学,在家养脚,妹妹小不会走路,娥子另一个事就是带不会走路的妹妹了。
昨晚爸爸回来的时候娥子已经睡了,“娥子该上学了,都九岁了。”迷糊中她听到爸爸的声音,上学?娥子一下就醒了,爸妈在商量她上学的事,“嗯,小樱子已经会走路了,可以送托儿所去。”爸爸一边洗着脸一边对妈妈说。娥子躺在床上没敢睁眼,“还有正强,七岁的男孩子也要上学。明天下班我就去学校给他们报名。”妈妈说着。
娥子觉得妈妈在看她,爸爸说:“这丫头不爱说话,倒是个头蹿起来了,这一年也亏了她,樱子我们操心少点。”半晌,妈妈没出声,娥子迷糊着听到妈妈的声音,“没上学又不赖我们,还不是她自己扭了脚。这孩子跟我不亲……”娥子沉沉的睡着了,没有听到妈妈后面说的话。
娥子今天起床就很兴奋,妈妈中午去学校了,她心里很担心。娥子蹲下身,妹妹爬上了她单薄的背上,她双手往后揽着妹妹的小腿,一使劲站起来,妹妹小胳膊立刻攀着了娥子的肩膀,她心里有些着急,弟弟正强也不知道跑哪疯去了,她想着到路口看看妈妈从学校回来没。
路口有两棵好大的杨树,茂盛盛的繁枝连在了一起,这会儿的太阳红灿灿的染红了西边的天空,树荫底下很凉爽,娥子背着妹妹站在树荫下,清爽爽的有股小风,身上没了汗水,这里是去学校的路,娥子每天都能看见背着各式书包的大学生小学生们从这里经过。
高大的杨树,被斜阳折射出的一团阴凉,瘦削的娥子背着个小团子,看着有些执拗,有些孤单,又有些渴望......
“妈妈,”妹妹糯糯的声音在娥子的背上叫了起来,娥子也看见了。妈妈急匆匆的朝着她们的方向走过来,妈妈来到树荫下,用手扇着风,嘴里嘟囔着:“热死了,这鬼天气。”
妈妈从娥子的背上接过小女儿抱在怀里,顺势在小女儿的小脸蛋上深深的亲了一下,娥子羡慕的看着妹妹嘎嘎甜笑得样子,“妈,我是不是也可以去上学了?”娥子热切地扬着脸问着妈妈。
妈妈没有看娥子,把小女儿往身上又垫了垫,用脑袋顶了顶小女儿的额头,“给你报名了,九月一日就开学,你就上学去,正强和你一起上学,我给学校说了,到时候,你和弟弟一个班。”娥子大大的眼睛瞪的溜圆,红扑扑的小脸蛋,嘴角咧着,她也可以上学了!是学生了,不用每天看着背书包的那些孩子了。
“你以后到了学校,要照顾弟弟,你是姐姐,不要让人欺负弟弟,”妈妈抱着妹妹在前面走着,娥子跟在后面,嘴里答应着。
明天就要去学校上学了,妈妈给娥子和弟弟正强一人做了一个蓝色的书包,爸爸给他们一人买了一个铅笔盒,还有带着水果味的橡皮,还把铅笔给他们削好,这一晚,娥子抱着书包睡了,很香甜。
娥子和弟弟背着书包,抱着爸爸给他们做的小木凳子,每个初入学的小学生都要自带凳子,他们来到了学校,一个个子很高的男老师,说话声音很好听,一点不像爸爸妈妈说话的声音。老师把他们带到了一间很大的房子前,一堆乱哄哄的学生按老师的要求按大小个排好队。妈妈在家告诉他们排队的时候站在前面,可娥子被老师指到了最后面站着,娥子没有吭气,知道要听老师的做个好学生。
排在前面的学生一个个走进了大房子里,站在后面的娥子看着那个高高的房子,六扇不大的窗户,好像还没她家的窗户大,这就是老师嘴里说的的教室了,以后就在这里上学了。
终于轮到喊她进教室了,她搬着手里的小木凳走到门口,高高的房顶黑乎乎的,几个大柱子在房间的正中央从前到后一字排着,从前面的讲桌一直排到后面的大门位置,一排排长长的条凳,有七八排,那长凳对着进门的顶那头的墙边一直到门这头的墙边,长长的,这是他们的“课桌”,一个长长的“课桌”可以爬下十二三个小学生。挨着她的是一个男同学,他们在最后一排,娥子放下抱着的凳子,凳子有些矮,她坐下身体够不上那个是“桌子”的凳子,坐在小登上她也看不到老师,看不到讲台。娥子看着那个说是“桌子”的长凳子,有爸爸的大手掌那么宽,她想站起来看老师,看看黑板,可心里胆怯,不敢站起来。前面都是同学们的小脑袋,弟弟坐在哪她也根本看不见。
一个小小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你要让你爸爸给你做个高点的凳子,我回家也要让我爸爸给我做一个。”娥子扭过头,看见那男孩跪在自己的凳子上,伸着脑袋看着前方。他的旁边就是一个大柱子,娥子顺着柱子往顶上看去,那柱子横撑着一根梁,她知道那是房梁,跟爸爸管理的仓库一样子,爸爸给她说过那根柱子起到的是支撑的左右,有了这大柱子,这大房子就不会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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娥子回过神来,学那个男同学的样子,也跪在自己的凳子上伸长脑袋,光线很暗,透过那几个小窗户的光亮还是可以看见前方的黑板,老师站在黑板前的桌子后面,桌子上摆着满满的高高的一摞一摞的书,那是即将发给他们的书籍。
老师站在前面说了很多话,专心听的娥子没听清,房间太大,老师的声音在大房间里飘来飘去的,只知道老师说,这是一间仓库,后来做了礼堂,然后就是拿来给他们当教室,但是,新教室正在盖,就要盖好了,我们先暂时在这里上课,以后会搬到宽敞明亮的新教室。
老师一个一个的喊着名字上台去领书,上台领书的工夫娥子看见弟弟正强坐在第二排的中间位置。
春节过后,爸妈又开始了一层不变的忙碌,不是要开会就是要加班,外面飘着大片的雪花,地上的雪都可以埋住娥子这么大孩子的膝盖了,爸妈不让他们出门,怕他们不听话,上班去的时候都在外面锁了门。娥子扶着妹妹站在前面窗户跟前,妹妹踩在一个凳子上,窗户上厚厚的冰花,晶莹剔透,妹妹的小手摸触上一片像房子一样的的冰花,娥子盯着看,似乎还有个烟筒在冒着烟。家里很拥挤,一家人住在一间房子里,除了睡觉的床没有家具,娥子想象不出来家具应该是什么样子,上学了,老师教了柜子,高柜子矮柜子,老师在黑板上画的柜子很漂亮。娥子扶着妹妹盯着那窗户上的冰花房子,幻想着他们能够住在那种大房子里,有柜子的房子里。
三月一号才开学,娥子很着急,很想快点开学,就不用每天在家里看弟妹们了。每天爸妈不停地对她说你是姐姐,要带好弟妹,你要做榜样,不要玩炉子里的火,不要让他们被开水烫了,不要......不到十岁的娥子总是似懂非懂的用一双大眼睛回答着爸妈,“知道,我知道,好,知道了。”知道!可到底自己懂不懂知道不知道娥子也是不知道的,因为好像自己在不停地犯错,弟弟们总是会拿着炉铲子扒拉炉子里的火星字,小妹妹总是哼哼唧唧的哭鼻子,妈妈每次下班回来总是用她的大眼睛瞪她,眼睛里是火辣辣的,似乎在埋怨娥子,娥子害怕妈妈的大眼睛,从不敢跟妈妈对视。妈妈的大眼睛看她不像看妹妹他们那么和气,娥子喜欢爸爸,可爸爸很忙,都是到了晚上睡觉才回来,可那时娥子已经睡觉了。
学校里的娥子像个精灵,他们已经从那个黑黝黝的礼堂里搬到了学校新盖的有着大窗户的教室里,亮堂堂的玻璃窗,重新分了教室分了班级,娥子没有和弟弟在一个班了,她不喜欢跟弟弟在一个班,总被妈妈嘱咐别让人欺负了弟弟。新班里没人知道她比别的孩子大好几岁,她很自由,老师也不会说你岁数大要让着小的,在别的孩子眼里只是觉得娥子个头高些。
一晃娥子都上三年级了,她的成绩一直在班里名列前茅,是班里第一批的少先队队员,戴红领巾那天骄阳似火,娥子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就像胸前的红领巾一般,大队长给她戴红领巾的时候她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泪花。
还有一个月又到今年得“六.一”儿童节了,每一次“六.一”的活动都让娥子很激动,学校的露天大舞台,一根柱子在弧形讲台的最前方的最中间,五星红旗迎风飘扬,站在台上诗朗诵,下面是全校的学生老师,虽然每次娥子心里都会很胆怯,可是她还是很喜欢那场面,老师会让她领头,这几天娥子每天上课都在等着班主任徐老师公布名单。
星期一下午班会课,老师没有让他们“放羊”,手里拿着一个本子进了教室,班主任徐老师是个女老师,语文课上的可精彩了,老师个子高高的,头发是自来卷,长长的编着两个小辫子,皮肤很白,一双大大的眼睛上戴着一副眼镜,老师可能是戴眼镜久了,眼睛有些凸曝,这样子的老师有时候让人看起来很严厉,可老师真的很和蔼,总是用和颜悦色的语调跟同学们说话,好像在商量一般。班里有几个捣蛋王,经常在教室里疯跑,把个教室搞得尘土飞扬乌烟瘴气的。
那天,第一节课是徐老师的语文课,老师走进灰蒙蒙的教室,她咳嗽了几声,看着讲台下的学生,忽然就说:“这就是雾里看花呀,你们哪位同学可以解释一下什么叫雾里看花吗?”
大家都看着老师不敢吭气,那几个捣蛋鬼更不敢出声,徐老师指着娥子说:“语文课代表,你知道这个成语吗?”
娥子站起来看着老师,雾里看花,根据字面大概就是看不清吧!于是她怯怯地说:“嗯,嗯,雾里看花就是,就是灰蒙蒙的天气,看不清楚东西,很模糊的意思。”
“回答的很好,就是这个意思,你们都是祖国的花朵,可是这样灰蒙蒙的教室,你们看看,老师都看不清楚你们,都看不清花朵。要是雾气飘飘也好呀,我们还可以探索一下雾里的花朵到底有多美!可这是什么?我们教室里都是灰尘,你们就成了灰尘里的花花,脏乎乎的花花谁喜欢?”镜片后的老师目光很严厉,可是对着同学们的声音又是很温和,教室里安静的都可以听到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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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别说,那几个捣蛋鬼还真不在教室里疯跑了。
“今年的六.一活动,为了活跃我们班的学习气氛,我准备多搞几个节目,同学们可以自己报名,展示自己,一会下课就报名,”
“嗯,不过,我要提醒一下,班里的班委们都要参加,这是集体荣誉。我们有唱歌,诗朗诵,还有跳舞。大家下课了就到我这里来报名。”
娥子心里知道诗朗诵肯定有她,她也想参加跳舞,可是她不敢自荐。
下课了,执勤同学扫完地,娥子提着装了半桶水的水桶晃晃悠悠走进教室往教室的地上洒水。这时,徐老师走进来了,看见娥子气喘吁吁的样子,有些心疼的从娥子手里接过水桶,说道:“你歇会儿,歇会,嗯,六.一节目我已经拟出来了,你还是带领一个组参加诗朗诵,回头我看看找一首毛主席的诗词。”娥子腼腆的笑了下答应着,老师又接着说:“你再参加一个节目,跳舞,舞蹈北京的金山上,参加不?”
娥子张着嘴笑了,“参加,参加,我参加。”
老师看着娥子红扑扑的脸蛋也笑了,她摸了下娥子汗淋淋的脑袋,“瞧把你乐的。明天下午开始到音乐老师那去,她教你们,我给她说好了。”
娥子是跑回家的,杨树底下,小弟带着小妹站在那里,肯定是在等她,小弟把她的书包接过去背在自己的背上,娥子蹲下身把妹妹背到背上,弟弟在前面跑,她背着妹妹在后面跑,只听后面一个声音在喊,“背时的,你慢些跑,别摔了,再把你妹妹摔了。”娥子没有吭气,但是,她还是放慢了脚步,妈妈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妈,过六.一,我还是要参加学校的诗朗诵,”到家门口,妈妈开了门,娥子把妹妹放下来,走进厨房,这个厨房是爸爸今年的功劳,爸爸在他们家正房的前面盖了间房子,这样不用冬天夏天都在正屋里做饭了,他们的炉子都是用煤面封火,火都不会灭。妈妈一边往炉灶里添着煤末,一边就喊着娥子赶紧过来拉风箱。娥子听话的坐在封箱跟前的小凳上,“吭哧吭哧”的拉起封箱,炉子里的火没一会就红彤彤的直冲锅底。水开了,妈妈在开水锅里倒进玉米面开始不停地搅和,玉米面越来越稠了,炉子里的火红红的,娥子停下拉着的封箱,锅里的玉米稠粥咕嘟着,妈妈转身走到面板前开始洗菜切菜,娥子接过妈妈递给她的锅勺开始在锅里搅和起来,不能粘锅底。
“妈,老师今天给我说让我六.一多演一个节目,舞蹈-北京的金山上,教我们舞蹈的是学校的音乐老师,就是那个天津来的老师,跳舞可好看了。”娥子再次给妈妈说着学校的事,妈妈低头切菜似乎没听见娥子说话。
“糊糊熟了,你拿个盆把锅里的糊糊舀出来,把锅洗了,一会我炒菜。”娥子心里有些酸酸的,觉得自己眼泪快流下来了,她怕妈妈看见,赶紧拿盆站到了锅灶边,背对着妈妈开始一勺一勺的往盆里舀着玉米糊糊,然后倒水进去,拿着个丝瓜瓤子开始洗锅。
“娥子,你看见正强没有?他是不是还在路上玩?”妈妈端着一盆切好的大白菜来到炉灶前,“你把火烧旺,”
娥子蹲下往炉子里递了一铲子煤,开始拉风箱了,火慢慢的又红起来,“你回来的时候看见你弟弟没有?问你话呢?”妈妈一边从案板底下装油的盆里舀了一勺炼好的猪油放锅里,一边问着娥子。
“我没看见,我在学校打扫完卫生就回来了,我没看见他。”
妈妈把菜倒进了锅里,刺啦一声,就听见锅铲子在锅里的锵锵声,油香味菜香味出来了,没一会,菜就抄好了。娥子在厨房门前摆好小桌子,夏天来了,他们都在门前吃饭,有时候邻居们也会做好饭大家一起吃饭。桌子也是爸爸自己做的,很简便,爸爸很厉害,什么都自己做,给家里做了木头箱子,还做了柜子,大衣柜高高的矗立在家里的一面墙上,一个角柜,妈妈还放了两个摆设和书,看起来有些书香气,甚至爸爸还做了两个单人沙发,爸爸在属于他们家正房的后面也接了一间房子,和正房连着,现在家宽敞多了,不仅仅光是床了,有了家具了。
小弟弟很听话,老老实实的坐在桌子前,小妹妹嘴里嘟囔着要吃饭,张着小手接过妈妈递给她的小碗稠糊,妈妈手里拿着一块焦黄的饼撕开两半递给妹妹一块,娥子看出那是街口唯一一家饭馆里做的的饼,妈妈又递给小弟弟一块,嘴里喊着:“快点吃。”娥子没吭声,默默端着碗,往嘴里扒拉着玉米糊。小弟弟吃饭很慢,就像老师说的细嚼慢咽。
娥子碗里的稠玉米糊快要见底的时候大弟正强回来了,他在妈妈的骂声中端了个小凳坐到小桌边。这时,妈妈站起身从厨房里又拿出一个饼,扯成三块,大的那快递给了正强,她总说正强长身体,两块小的自己拿起一小块咀嚼着,另一块顺手递给娥子,娥子看了眼妈妈,小声说:“我吃饱了,我不要。”妈妈的手没有抽回去,娥子看着那小块饼,焦黄黄的,很诱人,可她不想吃,她又小声说:“我吃好了,不吃了。”妈妈随手递给了正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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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强,你怎么回来这么晚?跑哪疯去了?你姐早就回来了。”妈妈看着大口吃饭的正强,“妈,我们班在排练六.一的节目,我们班要表演的是个小话剧,威虎山,妈,我要演杨子荣。”弟弟正强抬起头,一边嚼着饼,一边还在菜盘子里夹着菜,狼吞虎咽地边吃边对妈妈说着,妈妈大大的眼睛里有了笑容,其实娥子的眼睛很像妈妈的。
小妹妹樱子举着饼咬了一口,“哥,杨,杨子荣是好人吗?”小妹妹已经五岁了,正是讨人喜欢的时候,小弟弟也上预备班了,知道杨子荣,他慢悠悠的对小妹妹说:“那是英雄,是好人。”小妹妹哪知道什么英雄?不过听说是好人,就笑了,圆乎乎的小脸蛋,娥子坐在一边看着他们,心中莫名的难过。
正强美滋滋的说:“老师说,六.一表演的时候,你们都可以去看。”
“还没排练好就放炮,看把你美得,好好地排练,要把内容都背下来,没事的时候就把里面的台词呀好好的念一念,”妈妈絮叨着正强,又给他舀了一碗稠糊,把盘子里的菜拨到他的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