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带着如风暴的力量扫尽了进入这座洞府的所有魔族,一直到先前,他用出了万物光明。然后他倒下,意识便来到了此处。
其实他的身体也来到了此处,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忽然一股远不如先前强大,甚至可以称得上微弱的力量涌入他的身体。这力量不足以让他恢复,但足以让他暂时克服那种虚弱感,站起身来了。
于是他睁开眼。
眼前是一座院落。这并不是连青记忆里与祖母生活的小院,而是一座极为清美的大院。他的面前是两根朱红的漆柱,支撑起堪称华丽的屋宅。屋宅静美的黑檐承载着昨日落下的绒毛般的雪堆,院中的柳树裹上了一层长长的雪衣,看着很是美丽。
这样的美景里有一把略微斑驳的竹椅,上面半躺着一个人。
那人看不出年纪,很是清俊,看容貌只有二十来岁,鬓角却已有霜色,随意束起的黑发有几丝垂下,看着很是潇洒。
陈半鲤没有见过他,但已经见过他很多次。
这并不是病句。
现实生活中,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就连第一次听说他的名字也是在不久前。
但他在梦境里见过他很多次了,见过他一身旧衣誓要博取功名,见他在京城大街上被一俏女子堵门,也见他在渭河旁与那女子对视,眼中是漫天星河。
但那时的他是真的年轻,不像此时的他,虽然忽略掉那两三白发,容貌和年轻时别无二致,但他的眉眼间却尽是深深的厌倦和淡漠,仿佛一幅墨迹已然干涸的清淡山水,笔锋枯散,毫无生气。
他自然就是连青。
连青看着他,想着先前这年轻人淡然到让他有几分共鸣的态度,眼中神色略有奇异。他仔细地打量着这少年,从他呆板的神色落到了更深处,这一看,他的神色突然极为精彩,并且越看,他的神色越是复杂。
那种复杂里有疑惑、赞叹、诧异、惊讶、到最后还有淡淡的怜悯。连青修为高深至极,一辈子不知道见过多少奇事,但陈半鲤体内的状况仍然让他极为震惊,震惊到他根本维持不住所谓的高人风范,表情精彩纷呈。
陈半鲤稍微看懂了他的表情,这种表情让他有些不舒服,并且他的眼神让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某些器物,比如一盏灯一本书,或是一把剑。
终于,连青结束了那种打量,转而再次把目光落到他的脸上。他看着陈半鲤问道:“你叫什么?”
陈半鲤声音略显呆板道:“我叫陈半鲤。”
“陈半鲤。”连青很是认真地看着他,很是认真地说道。“我见过很多奇怪的人,但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一名这么...花哨的剑心通明者。”
“剑心通明?”
“你不知道?”连青略有诧异地看着他,想了想说道。“也是,你体内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不知道倒也正常。也不知道你的爹妈是谁,竟然给自己的儿子捣鼓成这个样子。”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
“喔...”
连青看着这少年,纵使以他的心性经历,看着他还是忍不住觉得这少年有些可怜。
“想给你解释清楚这个概念有些难,你只需要明白,剑心通明,是很罕见很珍稀的一种体质,我看你先前连玄教真剑都能用出来,看来你已经大概感受到这种体质的强大之处了。”
听着这话陈半鲤才想起来,面前这人正是当代玄教教主的唯一师弟。
“嗯...你的体内有一种很奇怪的力量,很冰冷,似乎像是你那把剑的剑气。如果我没看错,这把剑应该是沧溟剑,你把沧溟剑的剑气引到了体内?”
两人见面的短短几分钟以来,连青的神色已经不知道变幻了多少次了,但纵使如此,他在确定这件事时仍然很是惊诧,他没想到这少年竟是如此不要命,更没想到一个区区定魂初境竟然还没有死?
“但你的体内还有另外一种很温暖的能量,正是这种能量平衡住了沧溟剑的能量,这种能量的层次极高,我也不认识,但似乎和你的生命本源很是亲近。”
“你的灵魂更是奇怪。炽阳之气极盛,但孤阳不长,你却已经定魂,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哦我懂了,你是用沧溟剑的剑气填补阴魂的空白,小朋友很聪明嘛,不过你真敢干也实在是大胆。嗯?等等...你的识海怎么感觉有些奇怪呢...嗯...感觉有些不完整,又有些不自然...奇怪...而且你的神识有些太凝练了,你的真气也是,你体内的真气相当凝练,强度相当之高,数量相当不错,看来你的功法很强大啊。”
体内世界的本质是修真者修道的总结和升华,并不是某种真实的事物,它的存在方式很是奇特,其他的修真者无论神识再强也是看不到的,但天地劫的存在证明了体内世界的客观存在性,也就是天地能看见。
如果连青能看见陈半鲤的体内世界,或许他脸色的精彩程度能给陈半鲤表演一段川陵府特有的变脸。
说完上面那些话后,连青看着少年清秀却透着灰白色彩的脸庞,认真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你的身体。如果说平安是福,那你就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倒霉蛋;但如果按照修真界的那种物竞天择的理论来说,你这样复杂的状况便代表着更多的可能,所以反而是极为幸运,甚至可以说是最幸运的。该说你的命好呢?还是不好呢?”
陈半鲤没想到这位前辈竟是如此喋喋不休的一个人。但面对这个问题,他很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我有病。”
“二十岁前不解决就会死。”
“而且很难解决,可以说是没有希望。”
“所以,不管什么理论或者是可能,我认为我应该和幸运两个字是不沾边的。”
听着少年有些空洞的声音,连青摇了摇头。
摇头不是否定,只是单纯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一生岁月不知多少风雨多少得失,就连这样的他面对着陈半鲤干巴巴的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只是觉得这少年有些可怜。
这样的感觉他先前已经有过一次了。
他看着少年站在那里,眼神有些空洞,背后是黑墙白树,天空寂寥。
很是孤单。
他眼里空洞的悲伤几乎要溢出来。
为何空洞呢?
他站在那里,无事发生。
他的心里却下了一场大雨。
不知道要下到何时,或许天亮就停?
可是,何时天才会重新亮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