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号停在了距边界线一海里以外的地方,这是霍浊水在船规之下能开到最近的距离。受风暴影响,些许海雾越过边界线迎面扑来,令人头晕目眩。
寻望将缆绳绑在开敞式救生艇上,熟练地跳进船内,试着启动了柴油发动机。他已经将液体星灯彻底洒遍了周身,再按晋云声嘱咐的在船头和船尾也洒了点,在黑暗中还能看见盈盈的淡蓝色痕迹。
发动机轰隆隆响了起来,寻望回头看了眼一脸愁容的霍浊水,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便向着无尽的风暴驰去。他的目标是最右侧的船,隔得太远,他只能看见一个模糊不清的黑点。晋云声给每艘船多加了一个马达,都是临时用厨房里的鱼转化的简易机器,持续时间很有限,他必须趁有效期间尽快拉近距离。
狂风呼啸,巨浪如山,仿佛要将他吞噬。只够两三个人乘坐的小艇在剧烈颠簸着,寻望抿紧了唇,没有露出一丝表情,他的双手用力掌控着舵,脑海中闪过无数个术式。
——他长大了,以前可以做到的事,现在再难他也能做到。
寻望经历过两个刻骨铭心的冬天,记忆里那两个冬天都冷得惊人。猛烈的暴风雪从北大西洋的温带气旋起始,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就淹没了临近的海陆,带来大范围的停电和伤亡。
他至今记得第一次的冬季风暴被命名为亚巴顿,代表着无从反抗的毁灭。
他们被带到船上在暴风雪中练习划船和游泳。
寻望分配到了一艘小小的充气艇,他的目标是要解救位于远处即将溺水的“朋友”。在那一年的春天,父亲给岛上的孩子送了一份大礼——一个朋友。朋友们的年龄性别性格都不一样,如何选择全凭抽签。配对完成后,他们和朋友进行了许多的实验。
父亲说这是他们社会化的第一步。
他带来了外面世界的普通人,有正常家庭、平庸智商、普通生活的最常见的人群。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将那些人绑架抑或诱拐来的。那些人有的惊恐无比,有的陷入绝望,有的坚持不懈想逃跑,而孩子们的任务则是驯化他们,就像驯化一头野兽,让他们彻底从属于自己。与其说是朋友,倒不如说一只亟待养熟的宠物。这正符合父亲对朋友的见解。
寻望的朋友名叫珀莉,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头发就像一丛毛茸茸的褐色草丛。她说她当时收到了模特试镜的短信,结果刚推开面试间的门就失去了记忆。
她是个阳光开朗的女孩,即便落到如此境地,也总是笑嘻嘻的,充满朝气的面庞在真理岛是那样格格不入。
寻望没有对她使任何手段。他甚至没有与她沟通过几回。每次例行的实验时间,他都只是冷冰冰地将指令写在纸条上要求她配合,因此他们的成绩总是落后的——珀莉显然没有失去自我。
父亲不会允许消极的实验,于是游戏变得愈来愈激烈——直到亚巴顿到来的这天。
波涛汹涌的大海在阴云下漆黑一片,暴风雪席卷了整片天空,站在船头几乎睁不开眼。
寻望眼睁睁看着父亲命令手下将珀莉扔入了大海。
现在他们有两个选择,放弃营救,回到温暖的房间,或者坚持营救,面对死亡的威胁。父亲当然不是想上演什么温情的戏码,寻望很清楚,营救了朋友的人,下次就轮到自己被扔入大海,让朋友来选择。这是一次“信任游戏”,是一次驯化成功与否的测试,也是一次血淋淋的教训。当你选择为朋友付出生命的时候,换来的结局99%都可能是背叛,而如果你被背叛,正好说明你是失败的,连这样的普通人都无法驯化,对父亲而言,死在大海里就是失败者最好的归宿——每年在岛上死去的孩子不计其数,父亲根据基因选择了很多小孩,但不是每个都能如他所愿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跟不上课程进度的吊车尾很快就会下落不明。
寻望听见了珀莉撕心裂肺的尖叫。
他攥紧了小小的拳头,看着监视屏幕里的珀莉即将沉底,才选择了营救。
他们年纪太小,船上还安装了辅助的划船器,但帮助并不太大,他在那场风雪中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漫天飘洒的大雪,一波又一波把他抛到高空的海浪,随时要把他吹跑的狂风,这就是年仅七岁的他要面对的。寻望记得自己在发抖,也许是因为太冷了,也许是因为太累了,又也许是因为太怕了,大雪在他脸上融化,如同满面泪水。
他拼命地划,嘴里不停地说话,好像这样就能给自己力气:“设T为波的周期,V为船的速度,θ为波向角……D=V×3600/T×cos(θ)……下一个浪相对于我的偏移角度是……”
“啊!”
他很快就没力气了,船来不及转换角度,年幼的身体下一秒就被一个大浪翻进海里,刺骨的海水将他整个人淹没,他疯狂地挣扎着,身体迅速失温,靠着自己腰间绑着的绳子才不至于被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