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2005年3月31日 晚
晚上九点,302室里的一盏台灯下,宁晋在奋笔疾书。
“嘀嘀……嘀嘀……”手机的震动声打破了房间的寂静。宁晋赶忙点开手机,又是申晴发来的信息:
“想你了。”
“我也是。”
回复信息之后,宁晋等了片刻,手机一时没有反应。
宁晋的思路继续回到学习,刚写了几题,申晴又发来信息:
“这些人真的好烦。”
“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宁晋回完信息,手机又是悄无声息。
宁晋轻叹一声,思路好不容易又回到刚做到一半的题目上,手机又不合时宜地响起。
“我不跟他们一般见识,我只跟你一般见识。”
“那就对了。”
“love you.”
“Me too.”
好不容易聊上两句之后,申晴又是没了声音。宁晋知道,做服务行业的,工作时难得有大把的闲暇时间,而且工作时发私人信息,也是违反纪律的,尤其是在这个高标准严要求的花园酒店。
宁晋现在已经完全没了继续学习的心情,看了一下表,十点钟还没到,离申晴下班还有三个多小时。宁晋合上书,满脑子都是申晴,不如早点去花园酒店等她下班,起码离她的距离近一些,似乎这样自己一颗焦虑的心能得到些许安慰。
宁晋快步下楼,正准备走出宿舍大门,看门的老大爷喊道:“啥个辰光了,还出去啊?十一点钟就锁门了。”
花园酒店繁忙的居酒屋里,申晴又瞄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刚过十点,见到宁晋,至少还有三个钟头。自己第一次感觉时光是如此漫长,心是那么不安,好像脑子除了宁晋之外,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东西。昨天的一幕一幕,还不断地在脑海里浮现,太不可思议了,普通恋人之间要花几天、几周、甚至几月时间才能完成事,自己和她只不过聊了一个多小时,就到达了热吻的阶段,下面又要发生什么,自己已经不敢再想下去。这宁晋真是自己的追命鬼,好像只要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自己就无法拒绝,彻底沦陷,他到底从哪学来的这一套?他到底又有怎样的过去?
东政4号男生宿舍楼门口的台阶上,宁晋和看门孙大爷席地而坐。
“侬看看,”孙大爷点上一根牡丹牌香烟,“吾讲个勿错吧,是去接女朋友了吧?那啥人做了啥坏事体,塞逃勿特吾个眼睛……”
宁晋笑而不答,好像心中有愧。
“那302四个人,真个帮老早勿一样了。”刘大爷深吸了一口烟,“记得侬帮小徐,大一还是安安分分,大二就开始一天到夜地跑出去打游戏,到了大三更不得了,开始带小姑娘回来困觉了,勿要以为吾啥么子塞勿晓得,去年刚放寒假,那两个人一个都不回去,原来是一个人带一个小姑娘,天天住在这里,那四个人做事体的辰光,么人感觉勿好意思啊……”
“爷叔,”宁晋的脸红的发烫,“侬小声点,好不啦?”
居酒屋内,各国客人酒意正浓,申晴趁着给各桌加好酒、添好水、换好烟缸后这短暂的空档,又开始胡思乱想。
这宁晋自己是一点都不了解,等一下见到他以后,下面又会发生点什么?是让他送自己回家?那他这一来一回,浦东浦西地跑,整个晚上就不要睡觉了。还是大家吃点东西,之后各奔东西,那自己回家又不知道要搞到几点?爸爸怕是要也休息不好。还是……
东政宿舍楼前,刘大爷谈性正浓。
“好了,好了,勿讲了,勿讲了……”刘大爷又点起一根香烟,“那大四的辰光,塞好像乖了不少,晓得这样白相下去,对不起自个,对不起屋里。那毕业了,我也该退休了,吾在这里,整整做了四十三个年头,我刚到这里个辰光,这里还叫圣乔治大学,66年革命,72年撤销,79年又恢复,吾塞经历过,一晃今年已经是2005年了,后头大学就要一道搬到松江去了,下趟要寻那嘎嘎塞五,都么这机会了。退休之后,吾就回到吾那个复兴中路1628弄的洋房里去,也勿晓得做点啥么子。好了,辰光也不早了,侬接女朋友去吧,吾准备困觉了,侬回来个辰光,就敲敲吾个窗户,吾起来帮侬开门……”
居酒屋里,客人一桌接着一桌的离开,申晴的心一阵连着一阵的激动。
忙里偷闲,申晴拿出手机,赶紧给宁晋发了一条消息:
“一点二十,员工通道见。”
“好的,不见不散。”
申晴的心渐渐从激动到忐忑,又从忐忑到不安,接下来到底怎么安排,自己一直没有确定下来。
十三
2005年4月1日 凌晨
宁晋已经在花园酒店员工通道口翘首以盼。宁晋一边不停地看表,一边望着走出来的一个个女孩被人接走,而自己的申晴却始终不肯出现。
宁晋又看了一下手机——2005年4月1日 1:23。
天啦!今天是愚人节,难道她在跟自己开玩笑,愚弄一个热恋中的男人,让他在这里傻站?
宁晋打开手机通讯录,里面排在第一个名叫“爱之深情”的人随之出现,自己立即按下了绿色通话键,手机里却传来——“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宁晋正是不解,申晴这时走了出来。
“不好意思,晚了五分钟。”一身香气的申晴,大方地挽起对方。“我们走吧。”
“不要紧,我刚刚打你电话占线,你在跟谁通话?”
“跟我爸说一声,我下班了。”
“哦,那末班车什么时候来?不会赶不上吧?”
“实在赶不上,也没办法,只有拦擦头了。”
“那就快点吧。”
“你真的要送我回家?那回来你有车乘吗?你宿舍夜里不锁门啊?你明天不用上班啊?”
“你想的还真是周到,不过这你就不用管了,我有精神支柱,一切困难都好解决。”
“呵呵……”申晴胳膊挽得更紧,“我发现你有时候也蛮傻的。”
“是吗?大概是热恋中的人智商为零吧?”
末班车准点到来,车上只有两个昏昏欲睡的乘客,寂静而冷清。宁晋有些心疼申晴,小小的年纪,在这么晚的时间,乘这么远的路。这种生活自己要是不亲身体会,哪里能深切地感知到对方的不易。
“我们坐到徐家汇,再换车吧?”
“嗯。”申晴点了点头。
“还有几站下车?”
“我也不晓得,”申晴摇摇头,“到了我叫你。”
宁晋突然感觉,今天的气氛有些奇怪,没想到昨天还是轰轰烈烈的爱情,今天就趋于平淡。
“到站了,下车。”
“啊?这么快?”
下车之后,宁晋环顾四周,心里不断疑惑,这里是哪儿?好像离徐家汇还有不少路程。
“看什么看,走吧?”
申晴二话不说,拉着宁晋过了马路。
“你确定我们没有走错路?啊?”宁晋越走越是疑惑。
“侬话哪能介多啦!跟了我走就是。”申晴冒出一句上海话,像是表达着什么不满。
“要带我去哪?”
“你不是要送我回家吗?我有另外一个家,侬晓得哇?”
“啊?!”
宁晋不敢再问,怕申晴又觉得自己唠里唠叨。
申晴带着自己沿着一条小路一直向南,不一会儿,就到了复兴中路。到了复兴中路再向西走了五六分钟,申晴在一条小弄堂口停下了脚步。
“到了,就是这里。”
“这里?”
宁晋一抬头,一个依稀在哪见过的门牌号码映入了眼帘——复兴中路1628弄。
“侬哪能讲?送我进去,还是就此别过?”
“送你进去方便吗?”
“侬感觉方便就方便?侬觉得勿方便就算了。”
“我有啥不方便的,走!”
宁晋跟着申晴走在黑暗的弄堂里,心中无比忐忑,借着昏暗的月光,自己渐渐看清,弄堂的尽头有一座三层小楼。
小楼显然是有些历史了,里面没有一丝灯光。申晴拉着宁晋从一楼小门走了进去,立即混合着霉菌、油烟、洗衣粉、排泄物的气味,充满着鼻腔。年代久远的木质楼梯,被两人踩得发出一吱一吱的响声,宁晋小心翼翼,屏住呼吸,随着申晴来到了三楼。三楼只有一扇木门,看来申晴另一个家就在这里。就见申晴在窗户边低着头,好不容易从包里拿出了一串钥匙,正准备开锁……
“小晴,”宁晋上来给了申晴一个拥抱,“我……我要走了,你早点休息……”
“别急,别急……”申晴紧紧抱住宁晋,“等一下再说,先让我……让我开门……”
就在此刻,宁晋隐约感知到了什么,难道自己一直隐藏在内心深处,而不敢表达的事情,在今晚就要实现?
木门“吱啦”一声地开了,随着灯被打开,就见房内一应俱全,却空无一人。果然是这样,这一切来的也太快了吧!
宁晋不再犹豫,一脚踏进了这个房间。
“这是你家?”
“准确讲,是我妈妈家。”
“那你妈妈呢?”
“去台湾了。”
“啊?!”
宁晋不敢多问,开始在房间里四周张望,这里大概十七八个平方,一面是一套两人沙发和一张一米二的床,一面是一张梳妆台和一个双门衣柜,一面一台液晶屏的电视机,一面是一组四格挡的木窗。房间的拐角处,还隔了一间四五个平方的卫生淋浴间。房间虽小,但基础设施一应俱全,小楼虽老,但这里闻不到一点异味,显然经过精心打理和保护。
“不错,真是温馨的小家。”宁晋边慢慢走动,边称赞。
“哎呀!”申晴坐在梳妆台边,梳理着一头长发。“你是不是忘了时间?难道你不回去了?”
“都几点了,还回去?”宁晋直截了当地回道,“宿舍早就关门了。”
“知道宿舍关门你还出来?看来你今晚就是不想回去。”
“我不是走一步看一步嘛!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天生有好心人收留我啊!”
“谁要收留你?明明是你非要赖在我家不走。算了,看你可怜兮兮的,让你睡沙发吧。”
“啊?!”宁晋目测了一下,这张沙发最多也就一米五长。“这沙发也太短了吧,怎么睡啊?”
“那就我来睡沙发吧。”
“这怎么可以……”
“别这个那个了的,快点打浴,打打清爽,要不然,勿要困吾个床。”
听到这话,宁晋知道大事已定,心里喜不自禁,但嘴上却是犯了难:
“那毛巾牙刷什么的,我都没带,哪能办啊?”
“么想到侬还蛮讲究的嘛!侬勿嫌弃,就用吾个吧。”
宁晋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冲好澡,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房间的灯已经全部关上。凭着窗帘缝隙透来的光,宁晋看到,申晴已经裹着一条小被,蜷缩在沙发上。
宁晋一时不敢造次,慢慢爬到旁边的床上,四仰八叉地躺了下来。
“这床真是舒怡,侬真是舍己为人啊!”
申晴一动不动,也不搭话。
“小晴……小晴……”宁晋抬起身子,“你不是秒睡吧,睡的不舒服的话,也不要勉强自己,想上来就上来睡。”
申晴默不作声,宁晋感觉有些自讨没趣。
“哎!”宁晋轻叹一声,“第一次在上海宿舍以外的地方睡觉,还真有些睡不着……”
“讨厌!”申晴突然起身,爬到床上。“你有完没完,得了便宜还卖乖,我的床,凭什么给你睡?你睡到那头去,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去啊!枕头给你,快……”
见申晴一本正经的样子,宁晋只好悻悻地抱着枕头,睡到床的另一头。
宁晋开始认命了,就让一切都顺其自然吧,自己能在第二天与申晴同床而眠,才该知足了,很多事,欲速而不达,恋爱更是如此,欲达不达,正是我们哲学之人追求的境界,以欲制欲,又是佛法之中高深的哲学。
宁晋极力地使自己一颗纷乱的心平复下来,但无论如何,似乎都效果不大,到底应该再前进一些些,还是安稳一点点?
宁晋翻来覆去,感觉长夜漫漫,申晴啊申晴!你到底是个什么姑娘?让人真是猜不透,看不清,你要考验一个人,何必要以这种方式?你要作弄一个人,何必要这样摧残他?看来,今天要过了一个毕生难忘的愚人节。
宁晋忍无可忍,一下爬到对方身上……
十四
2005年4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