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南市乱糟糟,冬日里都赶着采买。越往后越贵,早买多囤。这日子才好过些。
杨暮客知晓走不出五里,就跟小楼问个好,告诉玉香出去溜溜。撒撒心,觉着今晚定然能够入定。
出了院门,两个侍卫跟上。
杨暮客在前头走,侍卫给那些拦路的人使眼色。若遇见不识趣的,就狠狠咳嗽一声。杨暮客不大在意这些事儿。重新做人,好多事情还不大习惯。往人堆一扎,闻不到生魂的味儿,闻不到人肉味。不饿了。当真爽快。
叫卖声听着厌烦,车辕咯吱咯吱响也觉着恶心。畜牲扎堆,腥臭烘烘。但这些是肉体实实在在的感受。
走着走着,听见了吵闹声。
王之开是鸿胪寺的小吏,出使冀朝之南袁云国。这一趟出门,已经九年未归。他家本来住通源坊鼓楼巷,但两年前搬到了南市口。小屋搬大屋,置办了门脸,做起买卖。家门不远处有个圊厕。
圊厕边上还有个门坊。那门坊有些年头,石头上的雕文都花了。所以这屙屎边上的门,被叫做屙门。
剌爸爸教派在这屙门边上有个小聚点。王之开家里觉着那些个泼皮混子整日聚在那。一是堵着茅厕,觉着他们喜欢看别个屙屎。二是找人算过,说这些泼皮扎堆坏了当地的风水,大门朝西,那是财路。所以家里当官的回来了,王之开就领了夫人的命令,去把那些个泼皮赶走。
杨暮客凑近了看热闹。
王之开看见了道士就觉着来了救星。
“那道士,你且过来。这帮供奉淫祀的坏种。堵了我家的路,本官与他们说理,他们还不让开。这天地何时轮到这种淫祀都可随意摆放了?你告诉他们,这是不是邪神。”
杨暮客笑笑走上前去。那俩侍卫也自然跟上。
待小道士走近了,王之开才瞧出来这道袍华丽,还有侍卫亲随。这特么可是贵人呐。外派出去当搅屎棍,坏旁人规矩,挖旁人根子。王之开最是有眼力劲儿了。别看他是个近视眼,但从来都不眯眼睛看人。二话不说就跪下给小道士磕头,哭着说,“这群混账东西,堵住了西面的财路。搅得我家生意惨淡。道长你可看清楚了,我们罗朝哪儿有什么剌爸爸神明。”
杨暮客嘿嘿一笑,“你这话说得。贫道又不是你罗朝的俗道。哪儿知晓你们罗朝有什么神官。这是不是野祠淫祀,也不是你说得算。当今朝廷都没取缔这供奉之地,你这言语算是一个不敬信仰。你们罗朝之人不是一向都讲究自由之说么?别个家里供奉保家神的都有,又怎容不得别个供奉泥塑了呢?”
王之开又磕了下头,“道长您看,这祭坛修在了圊厕边上。正经的神像又怎能放在这种腌臜地方。他们这群汉子整日聚在圊厕门口。大姑娘小媳妇都憋着,只敢抱团来屙尿屙屎。”
杨暮客问那领头的汉子,“你们这教派,可有什么规矩?”
汉子说,“咱们教派有五律五戒。《神经》有言,兄弟不可厚此薄彼,兄弟不分身份贵贱,随遇而安。这地方是我们神子诞生之地,自然要有一个神祠。我等都是在此守卫圣地安全。”
杨暮客听了脖子伸得老长,讶然地问,“你们还有神子?”
“有呢。咱们教派农师傅扛着木头准备去南门巷子里修祠堂的时候,那木头裂开了,掉出来一个娃娃一般的根球。那就是剌爸爸的儿子。”
“拜了这神,有效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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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子点头,“灵着哩。日出日落,春夏秋冬。四季恒常,不曾错乱。”
能不灵么?杨暮客揉了揉眉头,“可总堵在圊厕门口,让大家都不方便。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诸位觉着呢?”
汉子为难道,“咱也不是不知道这情况,但是毕竟此地是咱们圣地。总要有人守着。”
还未等他话说完,一队骑马的军士冲了过去。
“官家办事,速速回避。”
戍卫军封街,将这石门底下的人都驱赶到一旁。王之开笑呵呵地说,“敢问道长名号。”
“贫道杨大可。”
王之开眼珠一亮,这名字可太熟了。“大可道长此行出门,可是有事要办?”
杨暮客瞥他一眼,“无事,散心而已。”
“本官乃是鸿胪寺外派使节。曾出使袁云国。袁云国是冀朝属国,下官于此国久闻道长盛名。不知道长可愿去下官啊家中做客?”
“不去。”
杨暮客扭头走了。什么剌爸爸教派的事情也不再管。
正经的神祠不去供奉,去供奉一个永远不会应答的木头。那是对世道何等失望。既有一份心灵寄托,又何苦去拆穿别人。显得自身正义么?不。那是愚蠢。
当有一日他们吃饱穿软,知天地宽大,自不会再将心灵寄托于一块木头之上。
王之开回了家门。
婆娘锤他一把,“叫你去把那些人赶走了,你倒好,与他们理论起来。那些人都是神志不清的混账。能理论明白吗?你那官威呢?”
王之开打开酒壶的泥封,斟满一杯。“日子过好了是吧。欺负那些人有意思么?我哪儿来什么官威,在这京都里头,芝麻绿豆大小。若我没出去干那些缺德事儿,你怕是要跟他们一样抱着一块木头当神明。求着日子越来越好。”
婆娘咬牙切齿,“你这没良心的。家中事情一概不管,出去谁知道你干什么风流事情。”
王之开眼睛一眯,眉心作痛。来日需是得去官祠拜拜,消消身上的恶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