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雨落细无声(1 / 2)

救护车一路呜呜作响地开到了杯户中心医院。

护士们推着床车,火急火燎地向手术室跑。

不过在缝合伤口前,他们还要检查一下千代光和白鸟的身体状态,确认有没有内脏破损,防止手术时出现失误。

千代光抿着干枯的唇,伸出手在虚空中抓了抓,碰到了一只冰凉的小手。

他看不到,但他知道是灰原哀。

“哀......”

他用克制而委婉的轻唤叫她的名字。

灰原哀从他紧皱的眉间读懂了他的意思。

他大脑的秘密不能被发现。

于是灰原哀立刻叫住前面的医生:“请不要给他做CT,他体内有植入合金骨架。”

医生愣了愣,似乎想象不到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会有过需要植入钢骨的伤,但为医的素养让他很快回神,点了点头。

灰原哀拍了拍千代光的手背,让他安心,随后俯身在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扑在他的脸侧:“我会一直在外面等着。”

千代光的手指动了动,最终主动松开了手。

手术室的灯亮了起来。

灰原哀独自坐在门外,走廊边的铁椅有些冰冷,她抱住自己的手来回搓了搓,也没觉得有所好转。

常有人说,听到过最多祈祷的并非教堂的穹顶,而是医院的墙壁。

她看着长长的走廊中,也有不少看起来是家属的人在来回踱步,或是和她一样,静静坐在椅子上,合实双手。

灰原哀有些沉默,想起了一个月前柯南中枪时的情景。

那时的她心中堵得慌,脑海里一直浮现出柯南抢救无效的情景,她觉得如果那种噩耗真的到来,她也许会绝望,所以借来了千代光的终端跑数据,以此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可如今,她看着千代光以另一种姿态被送入手术室,却再看不到那时脑海中的景象了。

她不敢想。

甚至就连分散注意力都不敢,她怕自己一个不注意,上帝就带走了那个男孩,所以哪怕现在千代光的随身物品都被她保管着,她也没有半点拿起终端的心思。

她微微垂眸,就看到那台终端屏幕上明显的裂纹。

她不想在它的主人身上看到同样的裂纹。

医院中并不算安静,偶尔有低沉的哭声,或是暴躁却无力的咒骂声,灰原哀能看到那些人脸上悲戚的神色,以及彼此间沉默着互相扶持。

她知道,这些人尽管悲伤,却并不绝望。

因为有另一种人,他们满脸麻木,显露不出除了疲惫外其他的神情。

他们已经知道了至亲至爱之人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命运,没有未知,没有希望。

与他们相比,那些还有余力悲伤和害怕的人算得上幸运。

走廊的灯光不算暗,总带有一种冷漠的缄默,它们忠实地见证着人类的生死悲欢,却又从未感同身受,只是默默地散发着柔和却凉薄的光。

灰原哀开始觉得煎熬了。

她头一次觉得自己出色的观察力是一种累赘。

她不想看清这灯光的冷,不想听见他人哭声中的悲,更不愿明了那一盏盏熄灭的手术灯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苦痛与难磨。

手中破裂的终端,绿莹莹的手术灯,压抑着又震耳欲聋的缕缕哭声,终究逃不过现实的叹息......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着灰原哀,世间一切悲剧都是沉重而残忍的。

她想起曾经听过的一句话,喜剧的内核是悲剧。

她满心的笑话在想到这句话的瞬间,化作了最为沉郁的低吟,最终融成一声复杂的长叹。

她想,说出这话的人大抵只从只言片语中听过他人的不幸,并为此有过瞬息的悲哀。

因为任何一个真正直面过悲痛惨剧的人,都无法说出这句话。

在现实的悲剧面前,没有人笑得出来。

在漫长到仿佛经历了两个世纪的胡思乱想中,灰原哀度过了人生中难捱的四个小时。

在“手术中”的提示灯熄灭的瞬间,她就按捺不住地站了起来,目光紧紧盯着那扇厚重的门,好像要穿透过去,看清楚情况一般。

第一个走出来的是主刀医生,他深吸了一口气,摘下汗湿的发套。

灰原哀踮起脚尖,尽量控制自己不去过度分析医生的表情,越过他向后面望去。

第二个出门的是床车,这让灰原哀松了口气。

她知道,千代光平安。

手术失败的情况下,受术者不会被第一时间推出来,而是由医生通知过家属后,拟定病危通知书,随后经过处理后暂时安放在医院的停尸间。

医院会避免直接刺激家属,而是会将整个过程延长成几个环节,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这也是为了降低医闹事件发生的概率。

只有手术情况非常好的时候,才会在术后立刻将受术者转移回病房。

理智的回归让她劫后余生般如释重负。

千代光被安排在一间不算小的单人病房,灰原哀在看到这间病房规格的时候就猜到了背后的意味,果然,没过多久,铃木园子就赶了过来。

这位大大咧咧的大小姐在走廊上“噔噔噔”的急促脚步让她还没靠近病房就被灰原哀发现了。

她微微皱眉。

然而在接近门口的时候,那脚步却忽然放轻下来,一道极其轻微的开门声后,铃木园子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看到灰原哀坐在床边,她歉意地笑了笑,然后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灰原哀眉头舒展。

虽然这位大小姐平时看上去没心没肺,但其实蛮照顾别人情绪的,灰原哀看得出来,她在走廊上那么急切完全是出于担心千代光,但进门时却又收敛着动作,生怕打扰到房间里的病人。

反倒是她,好像有些偏见了。

她开始对铃木园子改观了。

“中度脑震荡,脊柱神经受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有后遗症,不过手术还算顺利。”她主动开口,轻声说着千代光的情况。

铃木园子听着这伤势都有些难过,咬着唇愤愤道:“先是柯南那小子中枪伤,现在小光这孩子也被炸弹伤到,怎么我身边的小孩子都没个安稳日子!”

灰原哀摇了摇头,看着床上安静躺着的男孩,他那好看的琥珀色眼睛紧闭着,细长的睫毛垂帘,脸色透出病态的粉,往日里能看见的懒散气质和游刃有余的轻松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有一种微妙的脆弱感。

她想起初见他时那随意洒然的做派,想起他捉弄自己时得逞的笑,想起他逼退琴酒时的意气风发。

她想起他服下解药后极力的忍耐,就连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都没让他失态。

她又想起他那滚烫的额,想起他用那低哑的声音喊她“哀”。

苦痛与折磨没能打败他,可光明和声音被夺走却令他成了个惶恐不安的小孩。

灰原哀就在他面前,可他看不见,也听不到,就好像她将他抛弃了,像是组织里的人把他当成垃圾一样抛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