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荣果然落水,被江水卷走了。我那一箭直钻他的心口,他已奄奄一息。我说道:‘我为明教报仇,岂会领你的情!’花荣目光呆滞,喃喃道:‘好箭法!小弟心服口服……’话未说完,却吐出一口黑血。我面色陡变,抢上去扶住,道:‘你中毒了,怎么不早说?’他道:‘小弟得与庞兄再教高下,此生无憾……’话未说完,便死在了江边。我望着他的尸身,又是难过,又是痛快,更有隐隐不安。那啪的一声,便是他拗去箭头的声音……
“花荣死后,我又去行刺童贯,但那厮防范周密,数次都是无功,却无意间在汴梁遇到了梁山的头领‘浪子’燕青,终于得知花荣之事的真相。
“原来,当日宋军南征,宋江名为先锋,实则不献一策,不出一力。童贯借刀杀人之计落空,一怒之下,将其逼死,又恐卢俊义造反,便一不做二不休,也将他害死。宋江倒也算是一方豪杰,知道朝廷歹意,受敕命之后并未召集昔日弟兄,只卢俊义、花荣二人随他南下,以为照应。花荣虽在军中,却被蒙在鼓里。他私下入城与我会谈,回营便遭中伤,身受杖责。次日我在军前叫阵,童贯催他出战。他却不愿与我为敌,违逆军令,又受监禁。童贯知他骁勇,日后或为己用,故而并未杀他。第四日上,童贯便派了一名黑道用毒高手拿了花荣的弓箭,射伤于我。众军却不知情,只想军中神箭手舍花荣其谁,便脱口叫出。
“那燕青恐奸人暗算宋江,于是暗中尾随大军,却不料童贯下手如此之快,待到察觉时,已然迟了。他夜入宋营,将花荣救出。花荣知悉始末,大哭一场。二人欲待手刃童贯,为宋江报仇,却也无果。花荣弓箭为那黑道高手所缴,后来阻我射杀童贯的,自然也是此贼了。
“花荣与燕青别后,二人各自飘泊江湖。此后官军大肆搜捕反贼余孽,花荣一日途经应天府,偶然见到了我,便发信相邀。只因燕青当时并不知道我与花荣的关系,故而未将此事相告,以致误会愈深。那夜之会,他对往事一概不知,我却过于鲁莽,只道他惺惺作态,暗施诡计。或许也是上天弄人,其时花荣为人认出,行踪败露,引来官军缉捕。如此一来,一出子虚乌有的请君入瓮好戏竟然变得天衣无缝。而后花荣遭擒,大开杀戒,自不必说。
“花荣的铁胎弓、雕翎箭于军中遗失,事后重新打造,但毕竟不如昔日的弓箭用着顺手,但他既与我定下生死之约,自然急于寻回兵器,恰巧得遇燕青,知悉自己的宝弓落在那黑道高手手中,当下孤身赴汴。要知他是朝廷重犯,此举不啻羊入虎口。唉,陷友遇险,罪魁祸首,舍我其谁?他下了战书,约战那厮。二人在开封铁塔大战一场。花荣一箭射死那厮,夺回了铁胎弓,却也中了他的剧毒。事后虽然解了毒,却也埋下了病根。那半年,我一直在此苦练,以逸待劳,他却千里奔波,身中剧毒,更与官军恶战数场。唉,累友劫难,罪魁祸首,舍我其谁?乐山一战,他四箭齐发,牵动体内毒势。他箭去头,自是不愿伤我,我却射死了他。害友身死,罪魁祸首,舍我其谁……”
长长一声叹息之后,庞万春剧烈咳嗽起来,越咳越厉害,竟是不能止歇,咳了好半晌,才渐渐止了。
凌钦霜今夜以酒销愁,自述往事,本拟聊以相慰,不想却又听到了另一番伤心之事,一时之间,只觉悲从中来,无语凝噎。
庞万春默然良久,拭去眼泪,起身说道:“随我去见见他吧。”
两人绕到舍后,行出数十步,一抔孤冢藏于枯林深处。坟前无碑,望之平生凄凉。庞万春手指坟冢,道:“这里便是我埋弓断箭之地。”
凌钦霜头疼欲裂,经风一吹,略略好转,喟然道:“子期死,伯牙谓世再无知音,乃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
庞万春叹道:“知音既丧,如少水鱼,斯有何乐?斯有何乐……”
凌钦霜道:“花大哥英雄盖世,何以无碑?”
庞万春怔怔望着坟冢,苦笑道:“我有何颜,为他立碑?”
便在此时,凌钦霜猛觉身后劲风陡起,他虽在酒醉之中,反应亦是迅疾,反手一抄,便将射向庞万春背心的数枚暗青子捞在了手里。回头望去,只见月光下并立二人,一持双剑,一握链子枪,均是道士装束。
凌钦霜微微皱眉,庞万春却不回头,淡淡道:“是哪里的朋友,恕庞万春眼生,未能相识。”
那身材瘦削的道士沉着脸道:“贫道青城山白云观清虚,与师弟清玄受‘岭南双鬼’之托,来取你姓庞的龟儿子狗命。”
另一黑面道士清玄长剑一挑,向凌钦霜喝道:“此事与旁人无干,休要自讨苦吃!”他暗器功夫颇佳,适才偷袭庞万春,本拟兵不血刃,一击得手,谁料竟被凌钦霜随手接住,自知乃是劲敌,故出此言,只望对方袖手旁观。
庞万春哈哈一笑:“今夜意兴阑珊。兄弟,咱们就此别过。这梁子是我结下的,与你无关,你自去寻你妻子,日后有缘,或会重见。届时再复把盏言欢,痛饮三百杯。”
凌钦霜道:“大哥既已封弓,何须轻动?”
庞万春转过身来,神情萧索,道:“你不用插手。他二人不过插标卖首耳。”随后便向那二道喝道:“庞某已不动弓箭,二位请便,在下空手接着便是。”
两个道士对望一眼,心中各自迟疑。他们自然都知道庞万春的箭法了得,如若正面交手,非吃大亏不可,此时听得此言,却哪里肯信?
清玄厉声道:“龟儿子!魔教叛贼已输得一败涂地,你竟还猖狂什么!”呼呼两声,双剑砍向庞万春心口。清虚抖起链子抢,却向庞万春下盘疾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