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接过了那誓书,贴近细看时,见其上言辞凿凿,甚为激烈,下首却有二十余人的落款,广阳郡王童贯、太子太保蔡攸、大内太监总管梁师成、殿帅府太尉高俅等人的朱红官印竟都赫然在列。
蔡京不禁骇然,不料天宗谋事如此了得,居然将朝中重臣几乎一网打尽,对方蓄谋已久,他自知大势去矣,当下一言不发,缓缓捧来太师大印,双手颤抖,只感觉前所未有的沉重。他立在案前,霎时之间,七十多年的如烟往事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投机改革的艰辛,万人之上的得意,生杀予夺的快感,极尽奢华的陶醉,父子倾轧的愤怒,昨日黄花的悲凉,不幸丧孙的苦楚……诸般表情纵横交织在那一张遍布沧桑的老脸之上。大印上下游移,一如他一生宦海载沉载浮,起而复落,落而复起。
凌钦霜暗自观望,心随印动,也感到一阵悲戚之意。
乾坤子亦是凝息无声,静静望着大印。
良久,印落。
乾坤子顿时神采飞扬,一揖到地:“太师深明大义,实乃大宋之幸!”
蔡京却自怔怔站着,如有不闻,不自觉地老泪纵横,说道:“老朽身子不适,失陪。”老脸惨白,显是心灰意冷至极。说罢转过身子,蹒跚入内室去了,再也不向乾坤子瞧上一眼。
凌钦霜心神烦乱之际,手在碧瓦上无意一碰,震落了一块积雪。这一碰虽只发出微声,却已惊动了守卫。只听得门外有人喝道:“房上有人!”
凌钦霜一惊之下,身形闪处,已如风一般掠至屋后。只奔出数丈,便听得四下里喝声大作,众卫踏踏而来。凌钦霜闪到一座山石之后,避过众卫,觅路而走。
猛然间但觉背后风起,只听一人冷笑道:“还想逃么?”听那声音,正是乾坤子。他惟恐机密外泄,见凌钦霜行踪飘忽,知是刺客,是以起手便是杀招。
凌钦霜翻掌一封,将他震开,疾向后墙冲去。乾坤子哪肯放过,急追而上,拂尘便向他背心击落。这时凌钦霜将至院墙,听得背后风声,身形微闪,脚下毫不停留,轻飘飘便跃出了墙头。
乾坤子轻功虽然不弱,但这院墙高逾两丈,却也难一跃而出。便在此时,众卫已蜂拥赶来。他们也不知刺客是何模样,恰好见乾坤子鬼鬼祟祟,便纷纷大叫:“拿刺客啊!拿刺客啊!”后院附近的护卫也自惊觉,四下里乱作一团,都向乾坤子抢来。
乾坤子见状冷笑一声:“这就翻脸么了?”拂尘起处,十多名护卫登时颈断骨折。余人不敢迫近,只大声叫嚷:“保护太师要紧!”眼见护卫越聚越多,乾坤子也不敢久留,当下觅路而遁。众护卫眼睁睁地瞧着他逃得不知去向,兀在大喊不休。
出府之后,凌钦霜一口气奔过了几条闹市,见无人追来,才放缓脚步。他心知此事非同小可,自忖须先告知李大人,再作定夺,当下辨明方向,向李府行去。
转入一道小街,忽听前方锣鼓喧天,却见一大队官兵手执刀枪,押着数十辆开顶的囚车踏雪而来。当先那囚车里是个中年肥胖男子,五花大绑,颈中插了一块木牌,浑身是血,昏迷不醒,显是受了酷刑。后面的车里有白发苍苍的老者,还有尚在襁褓的婴儿,尽都是些老弱妇孺。
百姓探门来观,一时人人嗟叹,个个伤情。凌钦霜心疑,从旁问时,一个老丈回道:“这是城西方员外一家。方员外本是乐善好施的大财主,听说他暗中勾结魔教,游街示众已有旬月。前几日游行时,方员外破口大骂,尽说一些大逆不道的言语。今日午时三刻,便在东城十字街口问斩。”
凌钦霜心中一动,问道:“明教还有什么人被捉住了?”话音未落,一串轻响划破长空,随而惨叫声起。凌钦霜侧头瞧时,却见五名押解官兵摔出丈外,胸口赫然各插了一支羽箭。箭尾白羽映着淡淡金光,兀在颤动不休,
场中登时大乱,道旁百姓纷纷闭门龟缩。咻咻几声连响,亮光接踵而来,眨眼间又是数支箭簇袭至,势道快绝。
凌钦霜见箭势飘忽,好似八方来袭,也不知暗中究竟埋伏了多少人。众官兵挤在这条窄街之间,没头苍蝇般乱撞,全然闪避不得,一时之间接连中箭倒地。
凌钦霜跃上屋顶,游目四顾,却见西角阁楼的飞檐之上赫然亮出一点寒光,随而黑影一闪,那点寒光已掠到了西北角上。弓弦响处,三光电出,又毙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