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的西关外,原是一片水网纵横的平原地带,不过近城部分开发甚早,西关外在隋代即有居民聚落,形成了“坊”,旧时空广州城残留的“扬仁”、“德星”等巷名和路名都是当年的坊名。所以这一带颇有些街道民居。
但是西关外的街市也就到此为止了,再往西走,便是农田村落了,期间河流纵横交错,湖泊池塘星罗密布,一派水乡泽国的农村风光。此时西关并没有什么西关大屋。全都是小型村落,在村外可以从这一头望到那一头,住上砖砌院落的,不是大户人家也至少是个小地主,大多数都是竹子抹黄泥墙,外面上门板的房子,而坚固的蚝壳墙房子是殷实人家才有的。
在靠近上下九甫的地方,有一座庙宇,名为西来庵。
这座古庙虽规模不算太大,却是旧时空有名的华林寺的前身。而西来庵本身的来头也不小。据说当年达摩祖师渡海抵达广州,后人尊崇他是来自西方佛国的高僧,便称他最初登岸的地方为“西来初地”。这个名字一直沿用下来,而达摩到达广州后建筑的寺庙便是西来庵,是代广州的五大丛林之一。
在距离西来庵不远的地方,有一座不知建于何年何月的破庙,原名已不可考,众人都唤作“金花寺”,据说原是西来庵的下寺。关帝庙被当地官府收回重修之后,原来猬集在该庙内的关帝庙人马便强占了西关外的这处寺庙,作为自己的窦口所在地。
西来庵的和尚自然不是一般的和尚,然而面对这群号称“天王老子也不怕”,缙绅官员都避之不及的无赖,和尚们也只能哑巴吃黄连。不要说完全沦为乞丐王国的金花寺,便是这西来庵里,从山门到二门,廊檐下日日夜夜亦聚集着许多乞丐,日夜喧哗骚扰香客,和尚亦不敢过问。
高家先祖把窦口安置在这里,自然是有用意的。因为清代以前,西关平原尚是主要的航运区,这里纵横密布的河涌不但作为航运通道而存在,而且不少和西濠、大观河相通,可以沿西濠一路上溯到越秀山附近的避风港。也可以沿柳波涌、荔枝湾涌等西关主干流到荔枝湾避风——繁忙的航运区自然有不少油水可捞。
金花庙的自被高家先祖霸占之后,已经过了百年,乞丐们里自然不会花钱修缮房屋。里面的建筑破败不堪,佛像供桌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当初的正殿还算完整,这里便是广州总团头平日里办事的“大堂”。
别看高家世袭的总团头不过是个乞丐头目,“官威”却着实不小。这殿宇里一样有公案、公座,两边陈设有水火棍、枷锁之类的刑具。门口还有两个手持木棍挺胸叠肚站班的乞丐,颇有衙门的风范。整个“公堂”里特别显眼的,便是在公座旁竖着的一根大棍,足足有一丈高,碗口粗,裹着黄布。这便是所谓的“杆子”了。
“杆子”据说为皇帝御赐。凡乞丐作奸犯科,团头即可请出杆子,当场打死不论。不过,这也是说说而已。从来没人见过这杆子脱下黄布套是什么模样,再者团头要处死一个乞丐有得是办法,根本用不着这么繁琐的手续。
从“大堂”往后走,走过高家的师爷们办事的院子,过了中门,便又是另一个天地了,乃是高家的私宅所在,与前面的即破且脏的乞丐窝相比,堪称别有洞天。
高家代虽是“团头”,实则从未当过一天乞丐,一家老小亦是唿奴使婢的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虽为地位卑贱人所不齿,吃穿享用,等闲的大户也比不上。
不过,最近的高宅却有些冷清,前不久高天士突然“暴毙”,丧事虽已办过,却还在守孝期,高家虽是乞丐团头,这起码的“孝”还是要讲的,新继位的团头高令项成自然不能公然宴饮唱戏享用——他的几个兄弟对他的继位的事情并不服气,都虎视眈眈着。
家中即不太平,外面更是危机四伏,各路大骨聒噪不安,高令项也没心情饮酒作乐。
此刻,由“大爷”升级为“老爷”的高令项正斜倚在湘妃竹榻上,几个婢女或端着冰镇荔枝,或打着蒲扇在旁侍候。
屋外的廊下站着的是莫家来的管家,大热天走道,热的满脸滴汗,却只能陪着一脸笑,擦都不敢擦一下,等着他叫进。
澳洲人刚在广州城拆偏铺那会,莫容新便叫儿媳带着厚礼来省亲。说是要给老爹祝寿,好嘛,这寿没做过多久,老爹就一命呜唿了。高令项一见到莫家的人便觉得不是味。
高令项今年正是不惑之年,要说以往,他这样的大户的嫡长子,壮年死老爹没准还是件喜事,至少他的老婆便是这么觉得的,但是他一点也“喜”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