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尉连续下令,两边的伏波军士兵毫不拖泥带水,漂亮的一个齐步转身,齐刷刷把步枪放下,枪托磕在,发出重重的一声闷响。
不多时,隐隐约约地可以听到东门外传来号声笛声和小鼓声,人群中开始骚动起来,人们踮着脚扒拉着别人的肩膀,伸长了脖子去看。一个掷弹兵连分为三路纵队,护着一面硕大的星拳红旗,随着《掷弹兵进行曲》的乐曲,踩着鼓点,器宇轩昂,从城门外走进来。
呀,居然有这么好的兵!
人群中的骚动越来越大,只要是平时见惯了流里流气歪歪扭扭的明匪军的人,以为天下间军队都是这个样子的,谁见了伏波军会不受震撼呢?何况这是伏波军中的精锐,一往无前,高大挺拔,战斗力与气质俱佳的掷弹兵!
这些士兵,身材高大,再加上他们头戴尖顶的军帽,看上去个个都象巨人一般。红色的军服是那么华丽整齐,皮革的武装带,雪亮的刺刀……顿时就让我呆住了。
我这个生下来就是“兵”,左邻右舍都是兵,天天和兵为伍的人,从来不知道一个士兵、一个军人,能有这样威武的仪表!
鸡仔叔去打仗的时候穿得是什么呢?是一件宽大的谁都能穿的“行褂”,不用腰带就会在身上晃荡,活像穿着个口袋。不合身还在次,因为上官克扣成风,行袍总是破破烂烂的。别说军人的威严,就是连做个堂堂正正的人都办不到。在老百姓眼里,军人是和地痞土匪等而言之的一类人。
就在我们陷入赞叹和震撼时,走在前面的一位元老军官,混成第一旅第三营的营长朱全兴首长,我的老上级,正当《掷弹兵进行曲》第二次响起,那一阵暴风骤雨般的鼓点又一次打得人心里颤抖时,似乎还对效果不太满意。
他眉头一皱,快走两步出列,走到队伍前面,倒转过身体,等吹笛手一首吹罢,对着队伍挥着手大声喊道:“集体都有了,有一句道理不用讲,预备唱!”
战士们本来绷得紧紧的脸色突然笑开了,吹笛手和鼓手也很高兴地开始给大伙儿伴奏,战士们扯开嗓子跟着唱道:
“有一个道理不用讲
战士就该上战场
……”
歌声像一把火炬点到草原里一样,在口口相传之下,从排头传到了排尾,燃起了不可阻挡的燎原大火,响彻了肇庆的早晨。长长的灰色巨龙唱着一首雄壮的曲子,每个人都高昂起骄傲的头颅,挺起胸膛,他们的勋章在阳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芒,照亮了黑暗了几千年的肇庆城。
我是军户出身的,见过士兵,也见过士兵齐声唱歌。说是兵,可那不过是只会欺负老百姓的兵痞罢了;说是歌,也是士兵们听不明白的“御制阵歌”,只知道鹦鹉学舌的跟着嘶吼。这样脸上洋溢着自豪的士兵,洋溢着活力的士兵,对敌人的蔑视和对自己的信心满溢出来的士兵,这样有压迫力的士兵,我几曾见过!明军讲“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伏波军就讲“好钢就该铸利剑,好兵就该打硬战”;明军打仗讲的是“枪刀里出功名,封妻荫子”;伏波军就讲“只要元老院一声唤,唱起战歌奔前方”,简直高下立判。我明白了,这是一支专在战场上逞威风的军队啊。
好热闹的孩子们也失去了开始时的恐惧,趁着体型小的优势,摆脱了大人的管束,学着战士们唱起了歌,在人群夹缝里追逐着队伍。一个七岁大小的男孩子,不知道是失去了平衡,还是太过于兴奋,竟从标兵旁边钻了进去,撞在一个小战士的腿上。小战士下意识地把小男孩抱了起来,这友好的行动却惹得人群里一阵骚动大家都信了可恨的伪明当局,以为要捉了那孩子去。小男孩的爷爷,想冲进去接回孩子却又不敢,急得站在标兵同志后面跳着脚哭。
小战士看见了老人,也明白出了什么事。他跑着出列把孩子送回老人的怀里,对老人露出青涩的一笑,摸摸孩子的小脸蛋,挥着手跑回原来的队列里。这在伏波军里习以为常的行为,却引起了围观人民群众更大的骚动,就算是在伪明,遇到脾气好的,冲撞行伍也少不了一顿打;遇到脾气坏的,当场把你打死了也没地方讲理去!。大家纷纷交头接耳,完全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是现实。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大家更加以为是在梦里。
在入城式开始之后,就有几个妇女挎着筐子、篓子,提着大茶壶,给进城的战士们分发鸡蛋和茶水。但我们的战士们大多婉言谢绝了;有极少数接过鸡蛋的,也操着或流利或蹩脚的粤语,向妇女们道谢。口渴的战士接过茶碗,站在原地喝完了,把茶碗还给妇女们了,道过谢了,这才飞奔归队。到了后来,妇女们干脆不分发鸡蛋了,在旁边群众的帮助下,拿起鸡蛋就往战士们的口袋里塞。
我在上私塾的时候,听说过所谓的“王师”,是很受人民欢迎的。人民竹筐里装着食物,水壶里装满了水,上街欢迎“王师”。可是你几何见过,连人民的食物和水都不愿意拿的“王师”!同志们啊,那个年头的兵,不管是遥远的辫子兵,还是身边的伪明军,哪有不劫掠百姓的?和我们现在的敌人西班牙人和荷兰人一样,全是祸害百姓的土匪。我们那时流传过这么一句话,叫“匪过如梳,兵过如篦”,意思是土匪来了,像给梳子梳过一样,多少还能留下点东西;可他伪明匪军来了呢?啥都甭想剩下。伏波军这样不抢不杀,待人和气,连人民的馈赠都不愿拿的军队,是很新鲜的。用海哥的话说就是,“我长这么大了,军队也见得多了,哪有不抢百姓的?就冲这,他朝廷也再回不来了!”
伏波军解放肇庆后,对肇庆实施了军管,然而对人民来说,除了伏波军讲卫生,不许随地大小便的政策让一些人很不适应,腹诽不已外,并没有什么不便,反而城里的治安变好了。伏波军官兵买卖公平,讲话和气,伪明当局撒下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孩子们在胸前贴上一些充当勋章花花绿绿材质各样的小玩意儿,跟在巡逻的伏波军战士队列后面齐步走的场面也成了肇庆一景。伏波军朗朗上口的军歌在人民群众间很有市场,到处都能听到《我是一个兵》《有一个道理不用讲》的歌声,有意思的是这些军歌最开始是只有“新话”版的,不知是谁做了翻译改编,冒出了粤语的和本地土话的版本,人民明白了歌里唱的意思,对我们的伏波军更是喜爱了。
当兵就要当伏波军!自此,我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后来伏波军在本地征兵时,我说服了父母亲,和海哥一起到军营了报了名。当征兵的军官问我叫什么名字时,我告诉他,我叫刘醒,醒悟的醒。